這間小屋,安靜了很久。
除去掛壁式空調在呼呼的響著,一切都很安靜。
楊靜靜笑的美麗動人。
但我心中隻是平靜,極大的洶湧之後的驟然平靜。
什麽是平庸?
這幾乎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問題了。
能理解了它,才能保證,自己不會無緣無故的死去。
但什麽是死呢?
這個問題似乎很無聊。
我倏忽想起了一個很古老的詞兒──
烏托邦。
它是超歷史的,人類迄今為止的所有建設現實的烏托邦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無憂之地與烏有之地似乎是對烏托邦最文藝的概括。
但……現在的世界……也是超歷史的……
我凝視著記錄本上隨意塗出來的黑日,竟覺得它確實在輪轉。
一個平庸之人一夜死去的世界……就是一個不平庸之人自在生活的世界……
不平庸或許稱不得高尚,但這比之以前,已經是一個很崇高的福地樂天了。
我有些沉默。
無數追尋烏托邦的哲人應該不會想到,會有這麽一個時代,以一種殘酷而冰冷的方式,締造一個近乎完美的烏托邦。
平庸之人會死去。
這個世界依然在完善著自己的“烏托邦”。
我記得,有人否定烏托邦時說,若是烏托邦確實實現,那其本身的歷史意義便將不再有意義。
但我們現在的世界,也已經沒有歷史意義了……
當一夜死去了無數人類之後,很多事情都沒有了意義。
瘋狂滋生的恐懼籠罩著世界。
人類終究不是能在神靈般的偉力面前泰然自若的神人。
死亡幾乎成為世界的基調。
到現在,我已經忘記了很多,忘記了什麽是人潮,忘記了什麽叫擁擠……
我甚至已經忘記,耳邊吹來一道溫熱的氣息是一種什麽情形。
很久很久。
我終於抬起眼簾。
“女士,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微笑,客氣,溫潤,疏離。
楊靜靜等了很久,她合乎禮儀的淺笑一直沒有消失,哪怕我一直沒有看著她。
那道笑容,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維持而變得僵硬。
仿佛是一種持續的、發自內心的真誠微笑。
“──看來您並不是很歡迎我,但我依然欣然於您方才的沉思。”
“──我的言語能引起您的沉思,是我的榮幸。”
楊靜靜說的依然很謙虛。
我慢慢斂下禮貌的微笑,果然,我並不適應這種禮儀。
隨意的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部肌肉,我看著並沒有起身意思的楊靜靜道,“呼,看來你沒有離開的想法啊。”
我的語氣很自然,不再是原先的客氣疏離,也不再保持著我身為記者的基本素養。
不平庸啊……
這個世界,我有這樣隨意的資本。
不端著架勢說女士,不說您,甚至不再顧慮將心聲說出來。
這就是現在的我。
“畢竟我也不是專程過來說幾句牢騷的。”
她也自然了很多。
我微微一笑。
“你要問的,是平庸?”
“是……也不是。”她說,“我想問,為什麽我們能活著,為什麽有人會死去。”
這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如果沒想過才是騙人的,但我如果想明白就太自傲了。
“為什麽活著,因為不算平庸。為什麽死去,因為平庸。”
“您還在避而不談,那我先來說吧,一個人何以被判定為平庸。”
她很直接的說,我在避而不談,這很顯然,因為我無意義的小動作開始多了起來。
楊靜靜依然平靜,“如果平庸是一個人對自己的主觀判斷,那麽不會有那麽多……流量明星活了下來……”
她在句中很顯然的頓了一下,而說完這句又短短的歇了下來。
“流量明星……”我笑了笑,低語一句,卻沒有把後半句說出來。
楊靜靜也是流量明星。
速成的,沒有成氣候的那種。
她應該是聽懂了我的潛台詞,但她略一抿嘴便繼續往下說,“但如果平庸的判定來自於其他人的判斷,那麽……不被理解的人豈不是死的太過可笑,而另一點便是,承認某人不平庸的人死去之後,那些虛假的不平庸之人該很快隨之死去。”
我依然沒有發表觀點的想法。
現在還活著的,就我所知,確實有很多不被理解的人,比如理念不被接受的天才甚至被嘲弄的邊緣人。
不僅有不被常人理解的,還有不被那些不平庸之人理解的人。
他們都活了下來。
而這,給了他們被理解的機會。
──死去的人類都在為他們證明,他們確實不是平庸之人。
──很詭異很難以形容,現在的文化界的水平已經進步了很多。
基本可以排除這一可能。
楊靜靜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那麽應該會是一種類似於神靈的存在在篩選……”
我沉默的看著她,不做其他的小動作,就是看著她。
這句依然是沒有用的。
我在等下一句話。
下句若依然毫無營養的話,那麽這可能是我和楊靜靜女士最後一次相見。
沒辦法的。
很久以前就沒人能保證,哪一次相見之後,肯定會有下一次相見。
更不要說現在了。
楊靜靜沉默了好一會了,她似乎想在沉默中調整語句。
終於,她臉上又掛起了優雅的微笑,甚至我覺得,她那一直挺直著的腰都更直了。
“我想請您一件事。”她的笑容優雅又自然,“您若是拒絕,我自然會離去再不來打擾您。”
“你說。”
“我想請您來欺騙神。”
楊靜靜的笑容依然優雅。
我卻下意識的挺直了腰,從慵懶變為了認真。
欺騙神……
“為什麽呢?”
很吸引人的說法,也是很不平庸的說法。
楊靜靜的笑容雖然依舊自然,但眼神卻顯得有些苦澀,“我不想死。”
不待我拒絕,她繼續說,“而很多人,也不想死……”
“──我能帶您去個地方嗎?”
我想拒絕,但或許每個人都會口不擇言吧,我最後隻是平淡的問了一句──
“去哪?”
楊靜靜的聲音低沉了一些,顯得有些沙啞。
“去一所…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