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最終落下拍賣槌,交易成功。
這個價格比她的預期整整高出了三分之一。黑市已經很久沒有一件拍賣品能拍出如此高的價格了,在經濟收緊的時期,九代母鏈基因還能以9500萬完美收官,實在是出人意料。
她優雅的向前伸出左手,對買家表示祝賀!坐在最後一排橘色頭髮的女人起身,抽出了發髻中的黑色磨砂簽字筆,原本纏繞在一起的頭髮瞬間失去了束縛,飄散下來。
絕妙的封殺式拍賣手法,令她第三次出價就趕走了其他有意向的買家。台下起了響亮的喝彩聲,女人瀟灑的踩著掌聲和尖叫聲朝著拍賣台走去,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性感的咚咚聲,濃烈的香波氣息擴散到沿路的每個角落,圍在兩邊的改造基因人無不翹首嗅香,不由自主的為她讓出一條路。
她的眼神裡已經看不到原先的疲倦和懈怠,隻飽有堅毅。
她很瘦,披發的背影雖不及瑪姬妖嬈,卻也有幾分姿色。她走到拍賣台前,瑪姬請她向前一步,她便禮貌的提著裙子走到瑪姬身前,動作熟練的像是經常參加這種勝利的宣告儀式。瑪姬將藍色試管小心的取出放到她眼前,她點了點頭,隨後用原本插在發髻上的磨砂筆爽快的在剛遞來的買賣合同上簽了字,兩人對視後,分別露出了不同含義的滿意笑容。最後瑪姬取回合同,關了盒子,將它們一同遞給身邊的工作人員拿了下去。
A君對於這種購買的狂熱實在不敢恭維,即便是了解改造基因的價值,但拿九千五百萬換來這不足三寸的單支試管,多少看來都過於奢侈。實際上,他並不理解通貨膨脹的含義,也忽略了成本推動。由於購買力遠遠大於產出供給,如今的九千五百萬和十年前的九千五百萬,早已不能相提並論了。他漸漸沉浸在這種熱鬧的氛圍中,杯中的白蘭地已近見底,他卻絲毫沒有醉意。
白天,他沉睡在四周無人,充滿黑暗的夾縫裡,看不到這城市喧囂的模樣,在夜晚,他所能看到的也隻不過是空曠的街區和昏黃的路燈。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夜晚的城市背面,竟也會如此的熱鬧。
他慢慢喜歡上這裡了。
“有些感覺了吧?”調酒師輕聲的重複了一句,仿佛看穿了A君心裡所想。一股淡淡的酒氣從他的口裡傳出來,就在A君思忖的時候,他又喝下了一杯冰啤。
“好像是的。”A君回答。
緊接著,調酒師連續打了三個清脆的指響。
這指響就像是過渡的指令。
接到指令後,整個環境驟然昏暗。頭上的燈光帶有節奏感的在三秒鍾內接連熄滅,A君下意識的警惕起來,他抽回放在桌上的雙手,起身屏住呼吸,他能聽到O@的腳步移動聲,能聽到粗獷的呼吸聲和酒杯碰撞的清脆聲。他下意識的向左移動了兩步,將身子斜靠在吧台角落,一邊看向調酒師的方向,一邊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在他的眼前,隻有一個黑影――原地未動。
大約過了兩秒鍾,拍賣台四周突然切換了急閃的白色亮光。
A君感到頭頂一陣刺眼的光,忽明忽暗,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厚重的打擊聲,振聾發聵。他發現,所有的改造基因人都已經不約而同的匯聚到了拍賣台周圍,他們若無其事的站在原地,對四周急閃的燈光和厚重的音樂毫無不適,甚至有些享受。打擊樂穿透胸腔,引起心髒跳動的共鳴,A君感到一陣胸悶,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音震亂了流動的節奏,
他們凝結、堵塞在心房外,抬高了外胸腔的壓力,壓迫著五髒六腑,他感覺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 就像是在深海溝的狹縫中背著快耗盡的氧氣瓶掙扎著上浮一樣艱難。
又過了幾秒鍾,頭上微弱的光芒不斷閃爍著,感染著純粹的深藍色海洋,直到他浮出了水面――音樂終於切換成了隻是聒噪和令人厭惡並不斷重複的舞曲。
而另一邊,這些改造基因人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火熱,他們再次瘋狂起來。在黑暗與明亮交替的環境下,他們原形畢露,不再像人,酒精的刺激打破了他們平日沉悶的束縛,釋放了他們內心原本醜陋的靈魂,他們開始大膽的露出鋒利的獠牙,肆無忌憚的生出毛發與尾巴,他們的眼睛不再是單調的褐色,而變成一顆顆深邃的夜光珠懸浮在空中,體內的改造基因在此刻加速分裂複製,控制著他們與眾不同的蛋白質表達,它們匯聚在舞池中央瘋狂的跳動著,嚎叫著,沉浸在聒噪的氣氛裡,盡情的釋放著自我。
A君意識到是自己多慮了。但看到這些瘋狂的畫面不斷的在眼前閃過,他還是察覺到了危機――再這樣下去,自己平人的氣息很容易就會被察覺到,他很快就會暴露。
“它們原本是人,但現在已不是人。他們在內心深處把自己稱為人,卻被外界看成異類。在這個不被歡迎的城市,這裡成了他們唯一的歸宿。”調酒師再次舉起酒杯,像迷醉的詩人一樣,把酒感歎道。
A君已經記不清他究竟喝了多少酒了。
“多謝你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歷史課。”A君走回到吧台前,並沒有選擇坐下。從阮病毒的爆發到Gene公司的壟斷歷史, 從第一批改造基因試驗再到地下黑市,對於陌生人而言,調酒師的襟度有些過於慷慨了。A君寧願相信在他面前這位情緒飽滿又不失詼諧、著裝考究的調酒師,是為了滿足顧客需求,拉近買賣雙方距離而透露出的過分熱情,也不願猜測他是在字裡行間是蘊藏著什麽陰謀。
“我想你是多慮了。這些不過是空穴來風,酒桌戲言,不必當真,更……談不上是歷史。”調酒師充滿深意的笑道。
“當然,我隻說給有緣人。不過也可能,在我的潛意識裡,更喜歡戴著面具的平人吧。”
“那真是受寵若驚。”A君回答道。
“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會兒東西到了,早點離開吧。”調酒師依然保持著笑容,他的臉上已經泛著一層淡淡的暈紅,他有些醉了。“現在的他們,”他夾著空酒杯,用露出的小拇指,指了指在舞池中蕩漾著的改造基因人們,“正是嗅覺最為靈敏的時候,你的平人氣息太濃,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好的。”A君點了點頭。
但他並沒有聽從調酒師的建議,相反卻做了一個更為大膽的決定。
“好意心領了。”他推開高腳椅,轉身就被人群湮沒。
調酒師在吧台後面看著他推開人群進到舞池。他感覺到大腦在酒精的刺激下異常的興奮和清醒,他將一隻手扶在金色的吧台上,另一隻手從不過一尺距離的櫃台上摸到了半瓶“Les Bouillens”,隨後一飲而盡。
如此大膽。他發覺自己是真的越來越喜歡戴著面具的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