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鋪,帳房。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窗外仍有店家扯著嗓子大喊的吆喝聲,秦修文翻動著匯總上來的情報,神色卻是有些陰沉。
從針對日本間諜的計劃上來說,雖然要萬分小心的行事,但也必須爭分奪秒的進行調查,以防目標有所察覺,中途生出驚變。
而且,眼下明明有了斟查的方向,行動進展的速度卻遲遲提不上去,寸步未進,一直在原地踏步,這事擱誰領導,也難免心有怒氣。
秦修文一聲不吭,抬手將關於黃包車方面的文件報告扔在王金和趙佳琪的臉上,靠在椅背上,就那麽平靜的看著他們兩個。
王金和趙佳琪皆是感到壓力山大,垂下頭去,不敢看他。
秦修文雖然年紀顯小,但各方面的能力以及手段不知道勝出他們兩個多少,接觸秦修文的時間越久,他們越是感覺他年輕的身體內藏著很多的未知,神秘的令人恐懼。
“調查進展的效率幾乎沒有進展,你們不說說原因麽?”他們不說,秦修文自然不會繼續沉默下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兩個,聲音一點波瀾都沒有,喜怒不露分毫。
王金自然知道秦修文此時的情緒好不了,眼珠子一轉,輕輕的倒退了一步,將趙佳琪放在前面。
秦修文布置的任務當中,明顯是趙佳琪得到了他的信任,多以趙佳琪為主導,王金為輔助。現在出了事情,讓趙佳琪上前獨力承擔,王金心中自然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情,甚至喜聞樂見。
趙佳琪若是處理不好,讓秦修文徹底失望,他王金作為第三情報隊僅剩的一名副隊長,必然會受到秦修文的重視和重用。
他算是想明白了,秦修文剛從軍校畢業就是中尉級軍官,且還是手握實權的情報隊長,不說他本身具有的能力,其身後的背景就是一顆蒼天大樹。
不出意外,秦修文日後必定發達,他王金唯有趁早緊緊抓好這次機會,未來才能有機會真正的建功立業。
在王金內心想法湧動不定的時候,趙佳琪在秦修文的目光下,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腰背挺直,朗聲說道:“報告隊長,調查效率上的緩慢是屬下不可推卸的責任,願領罰,接受處置。”
“行了!”秦修文臉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桌案上的文件一顫,紙頁飛了下去:“現在這個時候是誰認錯領罰的時候麽?我要的是調查的效率,效率,懂麽?”
王金眉毛一抖,不著痕跡的再度退了一步,表情配合性的出現沉重和慚愧,一聲不吭。
趙佳琪獨自一人直面面對秦修文的憤怒,額前滲出一層細汗,咬牙說道:“報告隊長,屬下懂了!”
秦修文冷哼一聲,收斂起臉上的怒色,言簡意賅的說道:“說,到底是什麽環節出了問題,導致各方面調查進展的效率如此緩慢。”
趙佳琪深呼吸一口氣,給了一個全方面的解釋:“報告隊長,其實,我們在江花飯店內部的排查已經結束,松井三郎提供的聯絡情報點也找到了,並沒有從中找到任何線索,日本諜報人員的手尾處理的非常乾淨。
江花飯店附近的三家銀行和四家報社也派遣了情報隊的情報人員進行探取情報,不過因為時間尚短,還沒有取得他們的信任,需要時間用來獲取信任,再進行調查。
東江銀行的老板名為陳子豪,是一名追逐名利的商人,為人尖酸刻薄,見錢眼開,並且內心極度驕傲,我們情報隊派去的人員因為行動保密的原因,沒有泄露身份,導致沒有受到陳子豪的重視,目前還沒有見面。
”這麽一說,秦修文便明白問題大體出在哪了,不由得微微皺眉,沉聲說道:“繼續說!”
“是!”趙佳琪攥緊了拳頭,繼續說道:“不過,隊長,我們在江花飯店附近的調查真的已經盡力了,走訪了無數家店鋪和各個私家別院,都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目前的走訪基本都是在做無用功,據我猜測,‘信鴿’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在您的推測范圍之內,另一個可能性就是信鴿的行動非常小心,沒有給人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秦修文點了點頭,說道:“那麽,黃包車呢?”
趙佳琪說道:“南京市大小型的承包商都已經調查過了,他們提供的情報和掌控的資料並不相符,所以我們主要攻克於在那些散戶身上的調查,這一點還要得益於隊長您的指揮,我們從各個路口找到了多個散戶的聚合點,如您所說,黃包車的聚合點有一個小圈子,他們之間相互熟悉,甚至都是鄰居。我們很快就找到了江花飯店附近的所有黃包車車夫,但他們對此更是搖頭,言明不知道。”
將調查的幾條路線盡數說明,稟告就此完畢,趙佳琪站直了身體,等待著秦修文的處置。
秦修文聽明白了,調查進展緩慢的原因大致有幾種,一,隱瞞軍事情報處的身份,在小心低調的行事過程中,遭受到了阻礙;二,在調查路線上,相關涉及人員的不配合,給調查帶來了難度;三,調查時間還短,派遣到各個位置上的情報人員還在磨合期,提供不了有價值的線索。
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幾種原因又可以匯總成一種主要因素,那就是趙佳琪在行動執行上的能力不足。
趙佳琪在軍事情報處的名聲不小,以女兒之身憑借實力和功勳位列少尉級軍官,為人英姿颯爽,一言一行都透著一股子英氣。做人做事的心思特別縝密,注重細節,善從於各個關鍵點入手,大局觀和布局非常出色。
可缺點也非常明顯,可能是因為女性性格上的天生原因。她在外界看來,手段特別殘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女判官,但比軍事情報處內部的人員,她的手段還是比較仁慈,優柔寡斷,顧及太多,也或許是因為善於注重細節的因素,給她的心裡加上了枷鎖,不適合行動執行。
例如,在調查過程當中雖然要注重小心行事,但也不是說就不辦事了,趙佳琪對東江銀行的老板陳子豪和那些個黃包車車夫,簡直太過於小心了。
秦修文心中有些失望,趙佳琪展現出來的能力,更適合用作情報方面的布置,行動執行的方面,應該交給一個有鋒芒,有頭腦的人。
至於王金......
秦修文抬起頭望去,看著明顯已經快要退出酒鋪帳房的王金,微微一怔,黑線漸漸爬在額頭上,開口說道:“王金,你站的那麽遠,是怕我把你吃了麽?”
聞言,趙佳琪才發覺到自己身邊的王金已經不見了,循著秦修文的目光望去,銀牙一咬,暗罵無恥之尤。
王金面露訕訕之色,邁著步子走了回來,諂媚笑道:“隊長,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您要是想吃屬下的肉,屬下連猶豫都不帶猶豫一下,就會割肉給您。”
趙佳琪聽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索性不再看他,眼不見心不煩。
“不堪大用。”
秦修文搖了搖頭,心中對王金作出了評價,心中愈加失望。
王金在第三情報隊的領導階層年齡最大,而今已經接近四十歲,從軍十幾年,早已經被時間磨平了棱角,再加上受到體系制度的熏陶,對權利地位的野心極重。
據秦修文所知,在這一次的調查行動當中,王金就曾與趙佳琪數次爭權,只可惜能力不足,只能位於人下,行動執行力和情報組織能力都不出色,唯獨拍馬屁的功夫爐火純青,信手捏來。
可以說,王金是第三情報隊,乃至情報一組能力最差的副隊長。
窮盡一門心思想要討好上峰,卻不知道努力提升自己才是正道。
正因如此,秦修文才給了他一個“不堪大用”的評價。
目前,秦修文缺一個行動執行相當出色的手下,但時不待人,他只能親自上了。
“即便做事應該小心謹慎,但做出的成效也不至於如此底下。”秦修文揚手一指趙佳琪,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直接指責說道:“趙佳琪,這是你的失職。”
趙佳琪低頭認錯:“是,隊長,對不起。”
“能力不足就充實自己,什麽地方不行就朝著什麽地方努力改進,光說對不起有什麽用。”秦修文神情一絲不苟,這話不只是對趙佳琪說的,也是對王金說的。
“是,屬下知錯,一定改進。”趙佳琪神情肅穆,鏗鏘有力的應聲說道。
這招敲山震虎,王金也是有所察覺,目中閃爍著光澤,低下頭去。
“還有,軍事情報處辦事什麽時候手段變得如此仁慈了。”秦修文神情忽然一冷,說道:“東江銀行的老板?只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罷了,什麽時候這種小人物也有資格蔑視軍事情報處了,今天晚上,你們兩個派人,直接把他帶回處裡進行調查,我倒要看看,陳子豪長著什麽樣的三頭六臂。”
眼見著隊長動了真怒,王金和趙佳琪兩人不敢觸其鋒芒,立刻領命:“是,隊長,屬下保證完成任務。”
“江花飯店附近黃包車散戶的問題也是,不要顧及一些不該顧及的東西。”不見調查的進度,秦修文真的是頗為惱火,聲音中藏著一抹銳利的殺氣。
現在這個戰亂的年代,民間老百姓講究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生怕因為點什麽事兒就把自己的性命牽連進去,做了一個糊塗鬼。
秦修文對此也理解,但也不是說不反對,例如這次調查日本間諜的事情,知情不報,豈不是給敵人打掩護。
自己人給自己人添麻煩,你說氣不氣人。
趙佳琪臉色微變,硬著頭皮說道:“隊長,這不好吧,黃包車的車夫都是一些在基層,靠著一己之力用以養家糊口的普通老百姓,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麽情報,而且我們要是動他們的話,目標太大了,是不是有違初衷。”
“趙副隊長此言非也。”王金順應著秦修文的心意所長,張口反駁趙佳琪的話,道:“涉及調查日本間諜的事情,豈能以養家糊口的私心而蓋,中國的百姓都是普通人,都需要養家糊口,要是都以此為理由而對日本間諜的情報有所隱瞞,那麽日寇在中國的土地上將有多猖獗,有這些百姓為保護傘,我們還抓什麽日本間諜,不如拎著一把手槍赴往前線和日本人乾,殺一個回本,殺兩個賺了,何必在這操這份心。”
本只是想反駁一下,卻不想真情流露,王金的脖子上蹦出青筋,顯得有些猙獰和悲情的鐵血錚錚。
“王副隊長,你......”趙佳琪張口無言,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王金繼續說道:“養家糊口?誰活著不是養家糊口,這不是理由。躲在我們身後享受著我們奮力拚殺才營造出來和平成果,卻以養家糊口為理由而知情不報,他們有沒有想過之前在戰爭中死去的戰士,還有未來因為他們一個知情不報而妄送掉性命的戰士們,想過麽?”
趙佳琪無言以對。
秦修文也多看了王金兩眼,對他有些改觀,至少骨子裡面還帶著軍人的血性。
氣氛安靜了片刻,王金將自己心頭升起來的火氣按捺下來,神情恢復平穩,但眼中仍有戾氣,淡漠的說道:“況且,一些黃包車的車夫罷了,即便是讓他們消失,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趙佳琪聞言,眉宇間的神色多了幾分不忍,張口想要說話,最終還是咽了回去,默默地歎息一聲。
“王金說的不錯。”秦修文點頭讚同,對趙佳琪說道:“你的理念也是對的,沒什麽對錯之分,你們兩個現在起爭執的點是處理方式上的問題。”
王金和趙佳琪這才想起來秦修文是主事者,立刻止口不言,向秦修文請教處理上的事情。
“我的想法和王金大致相似。”秦修文站明了立場,對趙佳琪指教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趙佳琪,你的性格還是有些慈悲,慈悲是好事,但也要分在哪,是誰,作為軍事情報處的少尉軍官,你這種性格必須要遏止。”
“是, 隊長。”秦修文都已經這麽說了,趙佳琪還能再說什麽。
“黃包車車夫的人數基量眾多,且跑遍南京,每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消息靈活,即便不知道關於日本間諜的情報,在其他方面也一定有事情知道,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一問三不知。”秦修文在分析過後,吩咐下指令:“再行調查,如果調查還得不到他們的配合,直接帶走兩個,來個殺雞儆猴,就不信他們不害怕。當然,也要注重身份上的保密。”
“是。”王金和趙佳琪低頭領命。
秦修文說道:“我交代給你們,建立一個黃包車承包商的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趙佳琪趕緊說道:“隊長,請您放心,這件事情我交給了情報隊一名情報科老人處理,林塔山,準尉軍銜。隊長,您要見一見麽?”
“現在還不急,我有任務交代給他。”秦修文說道:“偽裝林塔山的背景,最好是南京市內的一些幫派之一,風評好不好的無所謂。主要是實力雄厚,由此一來,也可以直接趁虛而入,將江花飯店附近的黃包車散戶收入囊中,壯大在黃包車領域的實力,遍布視線。”
趙佳琪領命說道:“是,屬下馬上通知林塔山,讓他立刻準備。”
“嗯,黃包車這個探取情報的力量,我希望盡快能夠用上。”秦修文點了點頭。
“屬下必定竭盡全力,不會讓隊長失望。”
“好。”秦修文擺了擺手,說道:“去工作吧,務必要提高效率,把信鴿找出來。”
“是!”
“是!”
鏗鏘有力的兩道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