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的河渠方向燃起許多的火光,熙熙攘攘的高呼聲起伏,煞是混亂吵雜,似在呼喚誰的名字。
北岸河口淺灘變得更加安靜了,眾人望向河渠的方向,那裡火光衝天,可見人數不少。
松井廣田急步走來,神情嚴肅至極,對眾人發布命令:“所有人休息取消,熄滅火堆,立刻離開這裡,不得有誤,撤退。”
“嗨。”十名黑衣下屬知道事態緊急,立刻領命,將篝火熄滅之後,催促渾身還濕漉漉的孩子們立刻出發。
藤原千代微微蹙眉,不情願的起身,看著身邊望著那個河渠方向還在發呆的秦修文,提醒說道:“高喬,我們該出發了。”
聽見耳邊響起的聲音,秦修文收回目光,斂收起眼中濃濃的驚駭之色。
在這一刻,他腦海中前世與今生的記憶畫面終於不再混亂,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也正因為如此,才帶給他更大的震驚。
現在是民國初期,那這些日本人就是......
秦修文看著行跡匆忙的日本人,頓時有所猜測,心中將警惕性提高到了極致,就連髒兮兮的小臉也僵住了。
他暗暗在慶幸剛才並沒有說出漢語,不然他剛剛過來,恐怕就會成為鴨綠江上的一具浮屍。
藤原千代推了推秦修文,小聲說道:“高喬,你在想什麽?出發了!”
秦修文無聲的點了點頭,最後望了一眼河渠的方向,咬了咬牙,緊緊抱著懷中的包裹,緩緩邁動僵硬的雙腿,跟上了藤原千代的步伐。
事到如今,他根本沒有機會逃脫,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松井廣田領頭帶隊進入茂密的蘆葦叢,此行隱秘任務無比重要的種子則被十名黑衣下屬保護在中央,很快消失在蘆葦叢之中。原地隻留下一堆冒著嫋嫋黑煙,猶帶著絲絲熱度的焦黑木炭。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數名衣裝簡樸,面色蠟黃帶著菜色的男人舉著火把出現在這裡,看著地上猶帶著黑煙的焦黑木炭,頓時皺起眉頭。
當先一人蹲下拿起一塊木炭,隨即立刻扔到地上,被燙的直甩手,吸著冷氣說道:“之前這裡有人來過,停留時間不長,人數不少,應該是剛才看見我們過來就離開了。”
在他身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人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這世道亂的很,不關我們的事就不要管了,免得引火上身。”
當先那人頓時為之皺眉,想要張口反駁,卻不知如何反駁,隻好沉默無言,站了起來。
另外一人猶豫了一下,大膽猜測道:“這會不會和日本人有關,這裡可是中國邊境。”
此言一出,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沉默片刻之後,皆是搖了搖頭,錯開了話題。
“世道這麽亂,那些事不是咱們這些村民能摻和得起的,還是去找找狗娃那孩子吧!”
幾人不再理會地上火堆的事,轉身沿著江邊向遠方走去,幾把火把的火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老秦他家出了那麽大的事,就狗娃這一個孩子活了下來,咱可不能讓老秦他家斷後啊!”
“狗娃那孩子也是,沒事瞎往江邊跑幹啥啊!”
“別埋怨了,趕緊找到狗娃那孩子才是要緊事,他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
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鴨綠江北岸河口淺灘再度重歸黑暗,天上的星輝墜在波紋蕩漾開來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似天上流淌的銀河。
岸邊聚成堆的焦黑木炭發出散亂的聲音,冒出很多的黑煙。
......
五年後。
在中國南部地域的一處隱秘山谷之中,有一處極具東方風格的農家村莊,人家、農田、水利,應有盡有,絲毫沒有受到外界亂世的影響,端得是世外桃源,令人怡然自得的所在。
村莊中,許多少年、少女穿著中國農家服飾,一起在田地裡耕種,在碎石小路上流連。相互之間操著一口並不太流利的漢語進行交流。
山谷上方,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少年穿著沙黃色的作戰服,腳踩在懸崖邊的巨石上,低頭俯瞰著下方和諧共處的村莊。
五年的時間過去了,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當初來到中國國土上的日本人都是領命而來,蟄伏在這片土地上,學習著中國的知識、風俗,以及所見、所知的一切,從而用以滲透進中國普通的百姓之中。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徐徐圖之,加入中國各方勢力,再從中獲取情報,以用於今後的戰爭。
無聲看了很久,秦修文解下脖間掛著的項鏈,將那漆黑方印緊緊的握在手中,用以壓製著心中升起的緊迫感。
歷史的巨輪正在滾動,他在這磅礴的大勢面前,連螳臂當車的微薄之力也盡不到。
這個時期的偉大民族和國家現在和將來所經歷的,隻不過是它在漫長的五千年歷史中的一次劫難。
再熬過這幾十年的亂世戰爭,它就將迎來偉大的民族複興,翻開嶄新的篇章,它的頑強和堅韌令任何困難都不能阻擋它前進的步伐,這是歷史的必然,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一場浴火重生的洗禮。
而自己在這個波瀾壯闊的亂世當中,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份子,微不足道。即便是有他的參與,歷史的車輪也不會有絲毫的停滯。
血肉之軀的螳臂當車,終究淪為歷史車輪下的一絲血漬。
大勢所趨,變數不可改。
他如今深陷敵營,即便有心守家衛國,卻也是無能為力。
他覺得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在這個亂世中保護好自己,等脫離敵營之後再去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他們度過亂世。
雖然不能影響時代歷史的進程,但為民族和國家盡一份自己的力量,也是自己作為一個華夏子民應該做的。
秦修文緊握著項鏈吊墜,感受著其中的溫熱,眼中流露出堅毅的神采,如一柄寧折不屈的劍,承載著他的脊梁。
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一位粉妝玉琢的素衣少女爬上山谷,走到他身邊,側頭看著他,熟絡的笑道:“高喬君,你又在這裡看風景。”
秦修文收斂起眼中的神采,恢復如常,望著遠方蔚藍的天空,惜言如金:“嗯!”
五年的時間裡,他在第一年裝作因驚嚇過度而患有口吃,所以沉默寡言,很少說話。也以此在第一年裡惡補日語知識,讓自己能達到標準的日語地域口音。
現在他已經能在東京口音和大阪口音切換,但也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向惜言如金,依舊很少說話,除非必要的時候。
藤原千代對他的性格早已習慣,也並未因他的冷漠而有所不悅,相反的是,她是在這五年裡和秦修文走得最近的人。
沉默了片刻,秦修文轉過頭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的藤原千代,微微皺眉,問道:“你來這裡幹嘛?”
藤原千代的眸子轉了轉,偏頭嫣然一笑,說道:“我來看你啊!”
秦修文神色波瀾不驚,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藤原千代的笑臉一僵,偏過頭不想再理這個木頭,賭氣似的說道:“是老師要見你。”
一片無聲。
難得任性一回的藤原千代久久沒聽到回應,轉過頭一看,卻發現秦修文已經消失在原地,隻給了她一個下山的背影。
“高喬上清,你這個家夥。”
藤原千代氣的小臉粉紅,惡狠狠的甩了甩拳頭,隨即起身拍了拍屁股,小跑追了上去。
“高喬君,等等我。”
下山走進村莊,秦修文徑直的走向特訓營地,自始至終的都沒有什麽表情的變化。
藤原千代也一改在山谷上的嬌俏,面帶著矜持的微笑,跟在秦修文的背後。
一路上,所有正在用中文交談的少男少女在看見秦修文和藤原千代之後,立刻止聲避讓。
尤其是看見秦修文的時候,很多人的臉上都升起懼怕的神色。
在這個基地當中,秦修文的名氣很高。在學生中,他日語成績排名前列,中文、英語、數學、電報等文學和技術層面皆是排名第一。
且不僅如此,他在槍械的各方面領域皆排名第一,近身搏鬥方面同樣如此。此外他在比拚的時候都會動用全力,下手格外狠辣,令無數對手為之受傷,更甚是出現骨折、吐血的案例,這等戰績簡直讓人為之聞風喪膽。
秦修文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徑直的路過他們身邊,和藤原千代一起走進特訓營地。
在他和藤原千代的身影消失之後,身後的少男少女明顯松了一口氣,緊接著相互訴說起對秦修文的欽佩和不滿。
特訓營地的辦公室。
秦修文和藤原千代走進去之後,對辦公桌後面的松井廣田恭敬的彎腰鞠躬,齊聲叫道:“老師。”
五年過去了,松井廣田的氣質更顯儒雅溫和,如長者看著後輩一般,對秦修文和藤原千代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喜愛,起身扶起二人彎下的腰,笑道:“高喬,藤原,你們兩個可是老師最值得驕傲的學生,不必拘束。”
兩人並未因此而放肆,點頭說道:“嗨。”
松井廣田擺了擺手,略過藤原千代出色的俏臉,看著秦修文肅然的臉龐,臉上的笑容更甚。
他沒有想到,五年前他覺得最沒有用處的種子居然會成為他最值得驕傲的種子。
隻是,他這個學生的性格......
松井廣田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對秦修文說道:“高喬,你今天對小野下手未免太重了,他的左臂脫臼,左腿也有輕微的骨折。”
秦修文昂首挺胸,看著松井廣田的臉,沒有絲毫的悔意,說道:“報告老師,您親口說過,訓練中不努力,戰場上的敵人不會因為你不努力而手下留情。弱者需要做的是變強,而不是讓強者手下留情。”
松井廣田有些頭痛,神色故意嚴肅起來,喝道:“小野他不是你的敵人,他是你的同伴、戰友。”
秦修文目視前方,寸步不讓,說道:“老師您說過,不論是在戰場還是訓練場上,隻要站在我對面的就是我的敵人。”
藤原千代看著有些啞口無言的松井廣田,低頭抿起嘴,強忍著笑意。
松井廣田站在秦修文面前, 神情嚴肅的盯著他,說道:“那我站在你對面,我也是你的敵人麽?”
秦修文不再直視他的雙眼,低下頭說道:“不是,您是老師。”
松井廣田心中微微一暖,對這個讓自己驕傲的學生也不願過多責怪,擺了擺手,發布命令:“算了,你今後不用去對戰場和人對練了!”
秦修文面色如常:“嗨。”
松井廣田做回座位上,抬起頭對一旁的藤原千代說道:“藤原,你也不用去對戰場了。”
正在低頭偷笑,幸災樂禍的藤原千代茫然的抬起頭:“哎?”
藤原千代緩過神來之後,連連搖頭,可憐巴巴的看著松井廣田,說道:“老師,我打人從來不像高喬君那麽狠的。”
秦修文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隨即回過頭,沒說什麽。
松井廣田對自己另一個值得驕傲的學生也很無語,說道:“你也知道你在打人?”
藤原千代神色一滯,隱蔽的瞪了一眼秦修文,都怪他,自己是被這個暴君帶偏了,沾染上了暴力因子。
秦修文佯做沒看見,默默地等待著松井廣田的命令。
松井廣田低頭翻開手中的文件,對二人說道:“你們這個階段的課程已經可以畢業了,進行下一階段偽裝、演練方面的主要內容。”
聞言,有些不開心的藤原千代立刻喜上眉梢,語氣難掩一絲雀躍,問道:“真的麽,老師?”
秦修文也是眉毛微挑,目光閃爍。進入下一階段,是不是也就意味著距離離開這裡的日子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