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劉自強、關小強、黃東立等上蒼小組的人徹夜未歸,仍就沉淪在風花雪月的享受之中,終日以來的壓力,終於在今天借著秦修文到來的由頭消耗的一乾二淨。
在樂器行裡面,秦修文也從休眠中醒來,起身洗了個澡,因舟車勞頓而消散的精力已經完全得以恢復。
換了一身裝束,偏休閑、樸素了許多,不過還是戴著金絲眼鏡,樣貌還是偽裝如之前那般溫文爾雅,看上去風度翩翩,低調中藏著不平凡。
下了樓,樂器行已經快到了關門的時間,店裡面一個客人都沒有,兩名上蒼小組的特工正在門口那裡玩剪刀石頭布,玩的百無聊賴,一點精神頭都沒有。
看見秦修文下來,他們才趕緊起身問好,拿出嚴肅的面孔,非常的認真。
秦修文擺了擺手,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這個時辰的晚上,上海並沒有沉寂下去,相比白天,甚至還要熱鬧幾分。
落日早已經從西方落下,天邊渲染著雲彩的紅霞漸漸淡去,月光傾灑下來,猶有一絲白晝的光彩。
上海這座城市亮起霓虹般的光亮,從街道到巷尾,無不彰顯著上海的繁華景象,有醉生夢死的嬉笑,更有隱隱約約的歌舞聲從遠處傳來,像是一個黑夜當中的人間天堂。
夜上海之名,一覽無遺。
秦修文也有些驚歎,這種繁華的感覺雖然不如後世的燈紅酒綠、五彩霓光,但卻有著這個年代獨有的味道,即便是後世如何模仿也模仿不來的味道。
這種味道,只有這個年代才能彰顯出來,因為受眾者不同。
秦修文看了一會兒,在旁人看來有些劉姥姥進城的感覺,當他卻不在意,從遠處閃爍的燈光收回目光,回過頭看著兩名不敢松懈的下屬,笑了笑,說道:“不用緊張,下午有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外面倒是一切如常,沒什麽大事情發生,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名上蒼小組的特工看了秦修文一眼,然後瞥了一眼在旁閑置著的鋼琴,說道:“不過,咱們店裡在下午倒是發生了一些頗為意外的事情。”
秦修文走到一邊,自行倒了一杯水,放在唇邊抿了一口,有些燙,就吹了吹,隨口說道:“什麽事?”
“今天來的客人很多,主要集中在下午,也就是你彈了一首鋼琴曲之後。”那名特工偷偷看了秦修文一眼,然後看了一眼秦修文的手,有些羨慕組長居然精通音樂這門才藝,一定背景不簡單,旋即繼續說道:“他們都是慕名而來,想要親眼目睹您的尊容,還有就是想聽見您再彈一曲。”
“尊容......”
秦修文動作一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沒有糾正他的用詞,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就這?”
“嗯,來訪的人有好多,中國人比較少,幾乎都是法國人,而且以法國女子居多,還有一些法國新聞的記者,希望們采訪您,還有更多的願望就是希望和您......共度一個浪漫的晚餐。”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羨慕,有種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感覺。
沒辦法,他們都是家世普通的小夥子,雖然經過專業的軍事訓練,但這種光鮮的感覺,是他們這種從事地下工作者從來沒有體會到的一種感覺。
秦修文倒沒有覺得有什麽,他相反的認為這沒有什麽必要,平靜的說道:“都已經拒絕了吧!”
“是的,孫哥都已經拒絕了,沒有打擾到您的休息。”
“拒絕了就好。”
秦修文一點可惜的神色都沒有,
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擺設的樂器,笑了一下,說道:“看來,客人多了的確有好處,比中午我下來的時候,少了很多樂器。”“是的......”那名特工的回答有些無奈,生意好不好,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沒有什麽價值的工作,實在是沒什麽必要。
這畢竟是上蒼小組的藏身地點,客人太多了,只能帶來一定的利益增長,但卻不會給上蒼小組帶來其他的益處,反而會帶來潛在的威脅。
“好好乾,不要覺得客人只會帶來麻煩,把握好一個尺度,太高調不行,太低調也不行,咱們做事,貴在普普通通。”
秦修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點了點自己身上普普通通的布料,然後不理會他若有所思的眼神,扭身問道:“孫旭呢?”
“我在,老板。”
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孫旭跑了下來,錯了搓手,眼睛眯了眯,掛著討好的笑容,說道:“老板,您找我啊!”
“嗯!”
秦修文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西裝,想了想,說道:“換上一身樸素的衣服,跟我出一趟門。”
“出門。”孫旭嚇了一跳兒,早在南京,就聽說這位秦組長是位閑不下來的主,總能乾點事情出來,現在傳言不虛啊!但是不是得等您對上海足夠了解,熟悉以後再做決定啊!
孫旭心驚膽戰,有心阻攔,卻沒有這個膽子,頓時顯得有些慌亂和躊躇,嗓子發乾的說道:“老板,要不您再想想,等劉老板回來後,再做打算?”
“跟我出去看看。”
秦修文的態度很強硬,他向來不是一個遷就屬下的主,當上峰就要有上峰的樣子。
況且,他又不是出去搞事兒。
孫旭抿了抿嘴,不敢再提勸說的話,得,出去就出去吧!希望真如這位秦組長所說,就是出去看看,不會惹什麽事。
依照命令,孫旭回到樓上按照秦修文的要求,換上了一身極為樸素不顯眼的衣服,就像是酒樓裡面的店小二一樣普通。
“老板,咱們去哪?”
孫旭找了一個黑色的帽子戴在頭上,在燈光下正好可以遮住臉,以備不時之需。
秦修文想了想,說道:“先逛逛吧!走走看。”
秦修文對現在這個時代的上海了解還停留在書面上,後世在上海的遊歷,什麽用都不頂。
“好。”孫旭一口氣答應了下來,別說其他沒用的,上峰一聲令下,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咬著牙往下走。
但孫旭明顯是想多了,秦修文真就只是想看看。
孫旭帶著秦修文走出樂器行,向著燈光霓虹的方向走去,周圍的人不少,怕是比白天還多,法國人、美國人在這裡非常的常見,可以說是抬個臉就能看見。
孫旭邊走邊為秦修文介紹,說道:“在晚上,上海是最繁華的時候,也是最亂的時候,道德底線、律法這種束縛人體本性的東西,在這種情緒激昂的時候,往往都不會起任何作用。”
“傷人的事情到處可見,甚至連殺人也並不稀奇,當然,這種事情會少上很多。”
“不過,在人不留意的地方,還有無數的罪惡發生,只不過一般受害者的身份都是普普通通,來自上海最底層的人,他們死了,也就像是死在街頭角落裡面的臭老鼠一樣,除了有中國人的新聞報社在報道,在努力抓捕凶手之外,那群外國佬可不會理會這樣的事情。”
這話說得頗為露骨,顯得有些譏諷和不屑,卻也是最真實的實話。
這就是亂世,國家都不寧靜,生活在風雪飄零,水深火熱之中,更何況還是普普通通的人。
每個人都想要公平的活著,想要獲得公平的待遇,但可惜,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
目前的中國,只是在維護公平的道路上,他們現在很在乎的,是守護住腳下的土地,不讓這個國土受到外敵的入侵。
秦修文沉默不語,神色卻也沒有多少的感觸,因為這種事情,他早就料想到了。
孫旭仰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遠處的燈火,心中的感慨萬千,回過頭說道:“組長,上海和南京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權不等於絕對的存在,它只是一個金錢的衡量價值,當然,這其中不包括權力高過那個層次的一些人。”
“但,完全可以說,錢在上海,比權要有用。”
秦修文說道:“這是大局勢上的事情,我們當前的重要軍務是調查任務,這種事情,是上面該操心的事情。”
孫旭頓時止口不言,訕訕一笑,知道自己說多了,這些事情,確實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
“前面到哪了?”秦修文問道,他人生地不熟的,走到哪了還真不知道,不過,他走過的地方,確實是完全的記牢了,尤其是路線。
孫旭趕緊說道:“前面是百樂門,上海奢華之地,組長有沒有興趣......”
“沒有。”
秦修文一口回絕,一點動心的意思都沒有,不過,他對這個名字倒是頗為在意:“百樂門,我聽說斧頭幫有一個叫做百樂堂的堂口,和百樂門可有什麽關系?”
“沒有沒有。”孫旭搖了搖頭,說道:“斧頭幫平時行事風格極為囂張,行徑惡劣,雖然在上海名頭很大,但結仇的勢力更多,百樂門的老板背景不小,和斧頭幫自然沒有任何關系,名字只是一個巧合,可能是斧頭幫仰仗百樂門的名頭起的。”
秦修文點了點頭,沒有多問,看了一眼百樂門的奢華場所,沒有留戀,一晃而過,和孫旭繼續往前走。
秦修文和孫旭的行蹤路線是詭異不定的,完全沒有任何的邏輯可循,主要就是一個目地,走。
秦修文跟在後面,主要銘記住各大建築的特點,例如通道、幾個出口、窗口朝向、布局等等,雖然信息量很大,但秦修文記性還不錯,記住一些重要的東西,還是不難的事情。
不僅法租界,秦修文和孫旭甚至來溜到了公共租界。
公共租界看上去,人就太多了,也亂的很,大晚上的,甚至可以看見有人在當街搏鬥,也能看見有人醉生夢死的酗酒,哭訴等等,人間百態,歷歷在目。
秦修文秉承著不招惹是非的想法,懷揣著初心,隻為對上海做出了解,從而完成任務。
至於這些人,秦修文能幫他們一次,幫不了第二次,這只是治標不治本,想要治本,唯有中國度過災難,成為後世那個東方大國。
走了很久,孫旭走的腿都累了,嘴也說酸了,最後累的不行,被秦修文帶到一家夜裡營業的小攤位,點了兩碗粗糧面條。
說實話,都累成這樣了,孫旭也不覺得面條有什麽普通的地方,吃起來就是好吃,尤其是沾點鹹菜,更是吃的嘴都停不下來,滿嘴都是面湯的水珠。
秦修文一看這樣,也不好再繼續下去了,也就打算收工了,況且,今天晚上的收獲也足夠他滿意了。
就是上海太大,他和孫旭的兩條腿,估計一時半會兒走不完。
“得想辦法弄到一份上海最詳細的地圖,而且還要有標志物。”
秦修文在心中自語一聲,隨即喝了一口面湯,眼睛微微一亮,拿起筷子大口禿嚕進去,微微點頭,味道屬實不錯。
其實,他也和孫旭一樣,有了這麽遠,即便他不會累到哪去,但,一樣會消耗體內的能量,產生饑餓的感覺。
“老板,再來兩碗面條,還有兩碟鹹菜。”
秦修文見到孫旭的碗裡見空,自己也覺得不夠吃,便揚起手,再點了一份,旋即對孫旭說道:“走的差不多了,等吃完面,我們就回去。”
“好的,老板。”
孫旭頓時松了一口氣,趕緊答應了下來,他是真的撐不住了,秦組長太能走了,而且都不帶歇著的,他這個經受過軍事訓練的兩條腿也有點禁受不住。
“吃麵吧!”
轉眼間,兩碗面條就端了上來,秦修文和孫旭都是低頭不語, 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秦修文付了錢,和孫旭原路返回,中途順便還路過了一下上海軍事情報站的地方。
當然,他們兩個都沒有靠的太近。上海軍事情報站是軍事化單位,但工作的特殊性,外面一定有上海軍事情報站的特工在守著,篩查一切可疑人員。
秦修文和孫旭犯不著惹這樣的一個麻煩。
“走吧!回去。”
秦修文看了一眼,眼神有光芒閃動,不經意間朝著一個方向看去,隨即躲開那裡的一個上海軍事情報站特工,轉身帶著孫旭離去。
回到樂器行,秦修文和孫旭特意繞了幾圈,確定身後沒有尾巴,才從後門走了進去。
“你回去休息吧!”秦修文擺了擺手。
孫旭如蒙大赦,感動的幾乎都快要哭出來了,揉著快要散架的兩條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麽累,今天晚上一定能睡個好覺。
秦修文倒還好,回到房間後,拿起紙筆,把今天晚上記在腦海中的路線圖給畫了下來,而且還帶有建築物的標志,特點什麽的,也都順手寫上了。
“對上海的了解加深了不少,但還是不夠。”
筆停,秦修文揉了揉眉心,看著紙面上的路線,經過校對之後,確定沒有什麽標記失誤,便放下心來。
躺在床上,秦修文自語一聲:“明天去看一下丹特·布魯斯的廣播電台,還有就是他的家,把上蒼小組之前走過的路線都走一遍,沒有走的也走一遍。”
“最好,還能去一趟日軍佔領區.......”
想著想著,秦修文慢慢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