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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刀捭闔錄》第10章 心中有鬼人自知
  這幾天,謝菁華的狀態很不對勁。

  謝莫袂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隻是每次遠遠地見到他和司朔,便會跑開。難道是受刺激了?他心裡這樣想著,敲開司朔的房門。

  司朔所在的,是一間十步見方的低矮平房,空間狹窄,又插滿用作預警的木樁,除了一張床,再不能塞下其他東西。

  謝莫袂小心翼翼地繞過纏著鈴鐺的木樁,若是一不小心撞上,叮當作響,在這屋子裡煞是聒噪。

  經過木樁時,謝莫袂發現,每根木樁上都標著所連接閣樓的名稱,其中謝家嫡系,還用朱紅的墨描了一遍。

  “你倒是有心。”謝莫袂暗暗感歎,看著在床上睜著眼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的司朔,“來喝酒麽?”

  司朔搖搖頭,整個人像一條被曬乾的鹹魚。

  “十五年的桃花釀,不來嘗嘗?”謝莫袂作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有話直說。”司朔惜字如金。

  謝莫袂感歎一聲,“果然,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

  “是你自己不會隱藏,哪有大白天找人喝酒的?”司朔翻了個白眼。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子。

  “這兩天,抓到四五個探子。”

  司朔點點頭,“身份查證了麽?”

  “沒有,每個被抓的探子還未詢問,就以服毒自盡。”謝莫袂搖搖頭,“但是其中一個探子,是閹人。不光如此,我發現,這些探子好像並不是一路人。”

  “那你們謝家倒真成了香餑餑。”司朔揶揄,“那閹人,應該就是那天畢節孤兒所說的張公公的手下吧。”

  “張公公到底是何身份?其余的探子的身份有線索麽?”司朔的問題如連珠炮。

  謝莫袂扶額,“張公公的大內總管,掌管內務,權勢滔天,但是與我父親倒無太大矛盾,至少我沒聽說過。”

  “僅此而已?”司朔一挑眉,大內總管的身份太過敏感,想要從一般途徑接近幾乎不可能,已知的線索又太少,想追查下去,很難,很難。

  “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謝莫袂有些吞吞吐吐。

  “但說無妨。”

  “有坊間傳聞,張公公和皇家的某人關系密切。”謝莫袂又補充道“僅僅是坊間傳聞而已,沒有任何真憑實料,大多數人隻當這個傳聞是空穴來風而已。”

  司朔搖搖頭,“給我仔細講一講這個張公公的事,一切你所知與他有關的,不要省略。”

  謝莫袂有些為難,張公公已是年俞五旬,當上大內總管這個職位也快二十余年,如此漫長的跨度,一時半會兒哪裡講的完?還不能有遺漏,一瞬間,他以為司朔在跟他開玩笑。

  “好好好,我講不就是了嘛。”司朔認真的眼神令他感到一絲莫名寒顫。

  這一講,就是大半日的功夫。

  “水,水,我要水!快渴死了.”司朔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遞給口乾舌燥的謝莫袂,一邊靜靜地消化著剛剛得到的信息。

  在他腦海裡,慢慢的,張公公的人生軌跡,被他拚湊出來――年少入宮,偶被君王賞識,步步高升,權傾朝野,但是雖然是個宦官,卻並沒有出現以往史書中記載的宦官亂政的情況,這位張公公,在臨安百姓中的風評倒不錯。

  一切都很正常,一場機緣,百分努力,加上敏銳的政治嗅覺造就了他。就和民間故事裡那些幸運兒一模一樣。

  好像並無異樣,這是司朔的第一反應,但是始終感覺,自己忽視了某些地方。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司朔絞盡腦汁,張公公的身份履歷,在謝莫袂口中,簡直白的像張紙,但是他十分清楚,像這樣的高官,一個可疑的點都找不出,隻有兩種可能;第一,這是個官高權低的虛職,但這種可能立刻被排除。那麽,只剩第二種可能了――是他故意散出口風,有意引導出這種口碑。

  既然是坊間傳聞,那一定也是有人對這過於“乾淨”的生平感到懷疑,司朔決定采用逆向思維,從這“謠言”的源頭開始推溯。

  “莫袂,你確定這傳聞是從民間流傳開來的嗎?”司朔急忙詢問謝莫袂。

  “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傳聞確實是從民間流傳開來的,而後還傳到張公公耳中,他還說……”謝莫袂的話被司朔打斷,“那他們所知道的,關於張公公的一切,和你所知的有無不同?”

  司朔的思路轉換的如此之快,謝莫袂有點跟不上,但隨後反應過來,回答道“並無不同,如果說起來,我所知的,還比他們還多上許多。”

  也就是說,民間確實是從這有些寬泛的經歷中,察覺到不對勁的!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司朔使勁回憶謝莫袂剛剛所說的,關於張公公的一切。

  偶被君王賞識,步步高升,權傾朝野……偶被君王賞識!

  司朔察覺到自己所忽視的重要細節,“你知道張公公是如何被皇帝所重用的嗎?”據剛剛謝莫袂所說的,張公公一開始,隻是個在皇宮大殿外乾雜貨的小太監,平日裡皇帝的面都見不到,那到底是如何大的機緣,讓他進入皇帝眼中從而被重用的呢?

  問題很有可能就出在這裡!

  “那還是先帝時候的事情了。”謝莫袂清了清嗓子,“先帝曾經在上林苑組織過一次圍獵,規模很大,許多太監宮女都跟隨先帝一起,負責雜貨和警戒,而張公公恰好被選入其中。”

  上林苑,即南晉的皇家園林,其中豢養無數奇珍異獸,由專人負責保持野性,以供皇帝和其它皇家子弟遊獵。

  “而那次,上林苑混入了北齊的刺客。”說到這裡,他瞟了一眼司朔。

  “據我所知,北齊並未組織過這次暗殺。”司朔說的斬釘截鐵,同時眼睛亮了起來,果然有問題!

  謝莫袂繼續說道“北齊的刺客乘皇帝追逐一頭麋鹿的時候,刺客突然現身,而皇帝身邊,僅有寥寥數名太監宮女,和幾個侍衛,最後張公公拚死擋下致命攻擊,拖到救援的到來。從此,張公公大為先帝所賞識,到當今聖上即位後,更是平步青雲。”

  “三個疑點。”司朔豎起三根手指頭,“第一,北齊根本未組織這次刺殺。”謝莫袂聽到這話,眼神變的很古怪,仿佛是在說:你說是,就是,不狡辯。

  司朔沒理睬他的小表情,繼續說道“第二點,皇帝遊獵,必然有羽林衛相護衛,皇帝圍獵的路上必然要經過重重搜查,與此同時,還最低需要有兩營侍衛相護,確保皇帝的安全,可為何刺客出現時,身邊居然處在防衛極度空缺的情況?”

  “也許,刺客的同夥將守衛全部吸引走了呢?此事發生後,皇家嚴密封鎖消息。所以,到底出現過幾名刺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此事倒也有理可解。”

  司朔點點頭,“確實,如果北齊真的要組織一場深入敵後的刺殺,必然會做好重重打算,將一切可能出現的阻礙全部處理掉,所以你所說的這種情況,確有可能出現。”

  “但是第三點,你又作何解釋?”

  “如果你是刺客,在面對僅有的幾名侍衛和一群手無寸鐵的太監宮女,加上個粗通武藝的皇帝,你會優先對付誰?”

  “自然是侍衛。”謝莫袂想都未想,回答道。

  “當解決掉所有的侍衛,其余人在你眼中,會是如何?”

  “待宰……羔羊!”謝莫袂倒吸一口涼氣。

  司朔打了個響指,“那麽面對一群待宰羔羊,那麽張公公和老皇帝是如何從劊子手手中活下來的?”

  “也許..也許是那個刺客解決完護衛後就已身受重傷,當面對張公公他們的時候已無力再戰。”

  “那我們再換一個角度,如果你身受重傷,面對他――”司朔的手指向遠處正修剪花草的家丁,“你需要幾招解決?”

  “一招。”司朔替謝莫袂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武功有一大半都是司朔所傳授的,他有幾斤幾兩,司朔心裡門兒清。

  “你的武功在江湖上,算得上半名好手,而北齊若真的要派刺客刺殺皇帝,必然武功不弱於你,而真正執行這項任務的,更必須是精英中的精英。即是皇帝身邊也同樣是萬裡挑一的好手,重創了刺客,可是面對一群一點武藝都不懂的普通人,無異於是羊入虎口。”

  “刺客可不是一般武夫,他們知道,哪兒可以一招致命,哪怕是身負重傷,那些人在他眼中,無非就是多揮動幾下刀子而已。”司朔說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可..可是……”謝莫袂還想繼續辯解。

  “一個兩個疑點,或許隻能說是那張公公撞了大運,三個四個甚至五六個疑點,還不能足夠引起懷疑麽?”

  “況且,你想過沒有,至少一名以上的刺客,是如何遠赴千裡,來到這上林苑中,甚至避過了每日每夜羽林衛的巡查,甚至皇帝的動向都能摸的一清二楚?”

  “聽著,這世上巧合是有的,但是巧合一口氣出現,必然是有人在幕後所布置。”

  “但是我們並無明確證據證明張公公是他人有意安插在皇帝身邊的。”

  “現在,證據不就來了麽?”

  “你是說那些探子,和上次來刺殺的畢節孤兒麽?”

  “但那隻能證明張公公是這件陰謀的幕後主使之一,並不能說明其他。”

  “你放心,證據,我會找出來擺在你面前的,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搞清楚另一批探子的身份。”司朔顯的有些興奮。所謂的陰謀,所謂的暗線,他會一根一根抽出來,然後,一刀斬斷。

  謝莫袂有些無奈,司朔像陷入魔障一般,一口咬定張公公的出身有問題,甚至臆想出這背後還有一通陰謀,讓他也沒辦法,由得他去吧,反正以目前的身份對比來看,司朔在他眼裡,連見張公公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何談調查。

  “那如何查明其余探子的身份?”謝莫袂不想多糾結這個問題,主動發問。

  “等。”回答他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百密,終有一疏。”

  “再精明的狐狸,也藏不住尾巴。”

  “不過這些探子全部消失在謝府之中,恐怕已經引起他們的警覺,接下來,要麽不動,一動必然是大手筆,後面的日子裡,要更加小心了。”

  謝莫袂點點頭,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

  總管府內。

  一個小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報…報告張總管,我們派出的探子,至今沒有音訊。”

  坐在小太監面前的,是個面白無須,長相陰鬱的男子,帶著一頂烏沙高帽,身穿五色錦袍。

  “知道了,退下吧。”聲音也如外表一般尖細,一點也聽不出這是一個快五十歲的人所發出的。

  小太監連忙謝過,弓腰垂頭,面對著張公公,倒退著離開。

  張公公一雙丹鳳眼瞟了一眼門外,示意身邊的護衛退下,又將門關的嚴嚴實實,獨留他一人在房內。

  總管府的擺設很簡樸,一張坐床,一張桌子,一副茶具,兩架燭台――他一向簡樸。府內最值錢的就是身後牆壁上掛著的當代畫聖吳道魁所作的“孤山老松圖”――這玩意兒可是萬金難求。

  “謝鯉,你究竟在玩什麽花樣?”關門後,府內很暗,張公公的臉色在搖曳的燭火下陰晴不定。

  他又從衣袖中掏出一張折疊的信紙,攤開,看到第一行寫著“張總管親啟”幾個正楷小字,自嘲一聲,

  “什麽狗屁總管,還不是一條狗。”

  “不過狗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他將信上內容快速掃視完,目光漸漸陰冷下來。

  “你們這群人,到底要做些什麽?”

  他又將信紙折好,移步到燭台前,打算燒掉。

  但他猶豫片刻,並沒有動手。

  信紙被他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又倒了碗茶水,就著茶水,將紙屑吞進肚子裡,又摸了摸肚子。

  在那裡,有一道恐怖的傷疤,但也是他今日能有如此地位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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