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朔看著眼前那個臉上髒兮兮，眼中藏著害怕的小孩兒，心中不免傳來一絲悸動。

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小男孩兒瑟縮在角落，懷裡摟著一把散發著異味，同樣滿是汙漬的稻草，似乎這樣可以給他帶去些暖意。

“你…害怕嗎?”明明知道是夢，但是司朔還是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到小男孩的身子，碰了個空。

既然是夢，小男孩兒自然不會回應司朔的話，仍舊摟著稻草，兩隻眼睛埋在臭烘烘的稻草堆裡，盯著地牢遠處那一絲黯淡的光亮。

司朔記得，夢裡的這個時候，應該才是十月，天氣並不如何寒冷。但小男孩兒身上原本華貴的服飾，早就破的千瘡百孔，地牢又在荒山的最深處，地脈裡不斷傳來的寒意讓他同樣在顫抖著，嘴唇凍的烏青。

地牢被鐵柱所分割，像是養豬似的，偌大的牢裡，當然不止他一個人。

關在他旁邊的，是個看不出性別和年齡的人，自從小男孩兒被關進來後，就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勢，看不清楚臉色，已經三個時辰了。

他終究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天生的好奇和活潑沒有被一路所受的苦難和現在幽閉的地牢給磨滅，他伸出手，瘦瘦的胳膊輕易的穿過鐵柵欄，他想和這位“新鄰居”打個招呼。

“不要！”司朔的話音中帶著顫抖，“不要碰他！”他伸出手要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又撲了個空。

小男孩兒的手，還是碰到那人的身體上，手指頭叩了叩，“那個，我…我是新來的。”他的話裡帶著羞澀，像是在結交新朋友似的。

沒有回應。

小男孩又將身子靠近了些，臉幾乎貼在鐵柵欄上，一股高度腐敗的臭味兒嚇的他差點縮回胳膊，“這家夥，不會是死了吧！”他在心裡猜測著，胳膊準備伸到那人的臉上，測一測鼻息。

“吼！”那人的身體像是被雷電給擊中似的，整個背部高高弓起，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吼，“原來這家夥沒死嘛！”小男孩兒這麽想著，胳膊理所應當地沒有收回，“你好，我是……”

小男孩兒的胳膊被那人一把抓住，這個時候，他才看清了這人的真實面孔！滿是已經潰爛的膿創，像是被火燒過似的，腐爛的味道更加濃鬱，抓住他胳膊的手上也生滿了膿皰，在他一番動作後弄破了不少，黏糊糊的黏液順著他的手腕滴到小男孩兒的胳膊上，讓他心裡泛起一陣惡心。

當看到這人的臉後，小男孩兒的好奇已經被害怕所替代，想要掙脫。但是他太小了，又一直處在半飽不飽的狀況下好些天了，哪裡使得上力氣！胳膊就這麽被這人給抓著，伸到他嘴邊，而小男孩兒的整個身體，更是被這股力氣所拖著，緊貼在這鐵柵欄上！

“肉…肉…是肉！”這人發出一聲奇怪的喊叫，生著翳的眼睛盯在放到面前又細又短的胳膊上，像是看見了人間美味，“我要吃肉！”

一石激起千層浪，像是餓狼之間的呼喊，其他牢房中，不斷地有人影從地上或是角落中出現，同樣是滿身爛瘡。

“肉，是肉，新來的肉！”

“還是個小孩子，肉肯定很嫩！”

“給我也留一口吧，我兩天都沒吃東西了……”

這哪裡是地牢，簡直是阿鼻地獄！

小男孩兒的肌膚已經能感受到那人的牙齒在上面蹭來蹭去的感覺，有些癢，但更多的是害怕！

“我…我不要死！”恐懼和強烈的求生欲交相呼應，小男孩兒的胳膊慢慢的從這人無力的拉扯下慢慢抽回。

“給我…給我肉！”

“把我的肉還回來！”一隻乾癟的眼球，

直接從那生滿爛瘡的眼窩中掉了出來，但是他卻沒有察覺，語無倫次地大吼大叫，雙手也在不停地拍著鐵柵欄，颯颯灰塵飄落，發出刺耳的聲響。小男孩兒抽回了手，立刻將身子挪的遠遠的，將腦袋埋在稻草堆裡，也不管呼吸是否順暢，像隻鴕鳥似的。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滿牢房的吼聲和怪叫，像是身處吃了毒蘑菇後才存在的那個光怪陸離，迷幻而又恐怖的世界。

對於司朔來說，這不過是場夢，打不了蒙著腦袋，醒了就沒了。

可是對於小男孩兒來說，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落在他身體上的一場真實的噩夢。

只可惜，醒不來。

在他本以為能忘掉這一場噩夢的時候，他又在這個時候，以這種形式，再經歷一遍。

那些胸口紋著虎頭的人，那些給自己帶去這場噩夢的真凶之一。

絕不放過。

絕不放過！

司朔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終於醒啦！”謝莫袂看起來很是高興，“你到底怎麽了?”

司朔垂著腦袋，胸口起伏不定，“我睡了多久?”

“從你被帶出的那一天算起，今兒已經是第三天了。”謝莫袂站了起來，“你先別動，我去給你倒杯水，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他們——尤其是菁華她，在你昏迷的這幾天裡可著急壞了。”

“嗯。”司朔應了一聲，謝莫袂隨即推門而出。

還是自己前些日子住的房間， 司朔環視四周，依舊是熟悉的風景。他的兩柄短刀就放在床頭，已經被清洗過了，烏黑發亮。

拿了過來，捧在懷裡。只有這東西在手上，他才不至於那麽害怕。

說到底，哪有那麽多無懼，哪有那麽多勇敢，人終究是怕死的，只不過在旁人面前不敢露出自己的膽怯罷了。司朔自嘲一笑，就這麽靠在床邊，膝蓋隆起，靜靜地等著同伴們的來臨。

冬日清晨的日光很是溫暖，閉上眼睛，司朔感受地到，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從冰冷轉向溫暖。

“司朔，你終於醒了！”率先推開門的，是阿九。帶著激動的語氣，看得出他很焦急，頭髮還是亂糟糟的。

司朔睜開眼，從床上起身，和他來了個擁抱，“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松開他之後，阿九仍未恢復平靜。

“沒事，這點兒事情，還不至於將我擊倒。”

“別說了，你可知道當時那施家叔侄將昏迷不醒的你背回來的時候，大家是多擔心你麽！”謝莫袂捧著一杯水，站在阿九背後笑著說道，語氣中滿是欣慰。

“謝謝你們，真的很謝謝你們！”司朔的未經修飾的話語如同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但是其中情感卻無比真摯。

謝莫袂將那杯水遞了過去，順便說道，“那個叫上官巍的老頭兒把該交代的東西全都交代了，你要聽聽麽?”

司朔抿了口熱水，滋潤著乾燥的口腔，接著咽下肚子，回答道，“嗯，說吧，我也很感興趣。”他的眸子倒映著太陽，閃著金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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