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新世紀總經理辦公室裡依然還亮著燈，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在空調的作用下，青煙嫋嫋、環繞整個房間。

　高洋就坐在電腦前，一點點看綠豆各合約的成交記錄和各項數據，一面反覆留意各期貨交流區的留言情況――雖然全國沒有形成統一的投資交流網站，但有好幾個聊天室是關於投資交流的。總體而言，第一批上網接觸期貨、股票的投資者，大多數也會在現實中上網。

　辦公室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高洋皺了下眉頭，但隨即又輕輕舒緩開來，接起電話，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說道:“小雪?”

　“高總，早點回來好不好?”

　高洋笑了:“說好多次了，私下不要叫我高總，以後你是高太太，哪有妻子叫丈夫老總的?”

　“叫順口了……對不起。”她撒嬌道，“老公你早點回來嘛，人家怕黑……”

　為掩人耳目，在工作時，小雪還是叫高總，隻有在家裡或外面才稱呼高洋，而高洋不管在哪裡都叫“小雪”。問題現在高洋還在辦公室，這電話一通，她依然習慣性的還是高總――正如過去幾年她打通這電話開口就是“高總”那樣。

　打座機不是要查崗，而是她還不習慣打手機――哪有員工動不動打老總手機的?

　高洋笑笑，不以為意道:“好，我馬上回來，大概再過半小時……”

　“路上當心啊……我先躺會，我老感覺肚子裡那小東西在動。”

　“你先躺著，我一會就到。”掛斷電話，高洋終於下定決心，從名片夾裡掏出一張名片撥過去，“牛總……這麽晚打擾了……”

　“高總啊，有什麽事?”

　“需要一筆款子，你看能不能借?”

　“好啊，要多少?誰用?”

　“我用。”高洋盡可能用平靜的口吻道，“我需要100萬，明天一早能到位麽?”

　“一早銀行也沒開門……”

　“9點之前。”

　“那可以……”

　“利息怎麽算?”

　“要多久?”

　高洋咬了咬牙:“一個月左右……”

　“平常給人5個點還要先扣，你高總開口，那就4個點。”

　“後扣行不行?”

　“可以！”牛總沉吟道，“雖然我信得過高總，不過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咱們該走的程序是不是還得走下?打個欠條，然後給點抵押?”

　“欠條沒問題，抵押的話……”高洋沉吟道，“隻有個房子，大概值20多萬，辦抵押登記肯定來不及。其他就沒有值錢家當了。”

　“不用登記，你把房本給我，然後在欠條裡寫明就好……明天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牛總問，“最近有大行情?其他有生意介紹給我哈，介紹費好說。”

　“沒問題！”

　作為投資圈裡一員，高洋和形形色色的資金掮客、高利貸者有過接觸，牛總在他看來是比較豪爽、實力也可以的人物。在期貨圈混，誰還沒短缺過資金呢?他就幫著客戶介紹過幾次，有時候是短期過橋，有時候是臨時墊款，還有時候就是緊急抽調。

　4%一個月的利息當然遠高於正常銀行信貸，但在高洋看來還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手續便捷、抵押寬松。期貨投機就是救兵如救火的過程。當然，如果他不在這位置上，不是因為有過幾年合作，牛總也不會如此爽快。

　這是他權衡一晚上的考慮，他認為今天這個通知一出，明天就會和上次那個國務院文件一樣，實現多空轉勢。他需要更多資本來搏殺，超哥委婉地不肯借錢，短期內要搞到錢就隻有去走高利貸了。

　當然，還可以挪用自營盤的資金。

　不過，自營盤這筆錢高洋有更重要用處:不是要提高保證金麽?他可以給風控下個命令，讓他們以“體恤客戶”為由，用自營盤資金替營業部大戶承擔部分保證金。

　從規矩來說，肯定是突破了，但從場面來說又比直接挪用責任要小――替客戶承擔部分保證金是“優質服務”的一部分。再說，承擔保證金又不是承擔損失。客戶原本需要繳納的6%保證金還是繼續在裡面的。

　換言之，如果明天市場出現大幅度波動，隻要風控得力，在虧損額達到6%前就給客戶強平，營業部墊付的保證金是不會有損失的。特殊時期特殊處理嘛……

　當然，也不是阿貓阿狗都能享受這個待遇――隻有50萬以上規模的資金帳戶才能享受。

　而現在營業部裡符合條件的隻有兩個帳戶:一個是代客理財項目的帳戶;一個明著是上海某公司，實際是高洋個人控制的帳戶。

　確切地說這兩個都是高洋控制的帳戶！他要用自營盤資金來為自己控制的帳戶墊資，這樣不管交易所怎麽追保，他的杠杆率依然可保持不變。

　他目前虧損太多了，小雪又有了身孕，春節回家還要辦酒，方方面面都要花錢，不能不奮力一搏。他需要追加資金進一步攤低成本並進而扭虧為盈。

　對於盤面，他是有深刻感悟的，他認為經過這麽多天下跌，綠豆該到了反彈甚至反轉的時候了，這時候放棄、斬倉、止損，無異於1949年叛變革命投奔老蔣――那真是悔之晚矣！

　他必須加大籌碼，把失去的全部贏回來！

　他必須要讓老家、讓父老鄉親、讓小雪家裡人知道，他高洋還是那個無所不能、在江湖赫赫有名的高總！

　他還要去鄉裡小學給高洋獎學金獲得者們發點錢、做個現場演講，鼓勵他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和他高洋一樣去魔都念書，在江湖上闖蕩出名聲來。同時還要去為高洋橋落成剪彩――老家的書記前兩天打來電話說橋造好了，就等他回去辦個儀式，風風光光地投入使用。

　在錢塘，沒多少人注意他高洋，但在老家，他高洋就是成功者的名詞，這牌子不能塌！

　陸筱敏呢?

　她算什麽?我玩膩了，把她踹了！

　你看，我不是又找了個比陸筱敏年輕8歲的姑娘來?比她更嫩、更懂事、更聽話、更溫柔、更愛我――我不是沒人要，崇拜我的人一大把呢！

　說句良心話，高洋還真不是貪戀美色之人，這麽多年，他除了逢場作戲，幾乎沒正兒八經出戲過，對小雪也不是因為她漂亮而出軌。這一點比喜歡美女、軟心腸的小布爾喬亞・常強多了，所以超哥聽後才感到詫異，他印象中高洋就不是這種人。

　哪怕現在再讓陸筱敏評價，她也相信這點。

　但他其他方面的欲望比常天浩強烈得多，尤其是那種被尊重、被崇拜、被肯定的需求十倍於常天浩――他也是活生生，有七情六欲的人！

　高洋自以為汲取了經驗教訓:再也不挪用了，卻打開了更深邃的深淵之門……

　1月12日，星期二。

　交易正常開門。

　牛總依照約定帶來了錢，高洋把早就準備好的借條和房產證都交給了他。看到房產證上小雪的名字，牛總愣了下，他知道高洋老婆可不叫這名字。

　高洋笑笑，沒解釋，隻道:“小姑娘，才21歲……”

　“哦……哦……哦……”牛總露出會心的微笑。

　懂了！這是高總外室！他怎麽也沒想到高洋已離婚了，這件事高、陸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以至於到現在還隻有極少數人知道。

　他拍拍高洋肩膀，露出猥瑣的微笑:“姑娘雖好，小心套牢哦，家裡醋壇子別打翻了……”

　“沒事，我腰好的很！”

　“哈哈哈！佩服佩服……在下告辭！”

　這100萬迅速注入了帳戶，同時風控部也接到了高總通知:50萬以下帳戶由客戶自行追保，50萬以上帳戶要求客戶追保，但如果沒有追足，缺口部分由營業部負責承擔。

　風控部經理覺得有點不合規矩，但高洋權威日甚、在公司說一不二，他不敢吭聲。再說高洋也解釋了:以前 5%是怎麽風控的，現在還怎麽來。4%以內時，不用管;突破 4%，預警;突破 5%，砍倉！這樣下來，營業部資金還是安全的。

　這也算最大限度保護客戶利益了。

　當高洋躊躇滿志準備奮力一搏時，王慧玲也提前趕到了營業廳坐鎮。由於她上次霸氣側漏，當場狂飆，事後又證明是對的，這次大家就以無比敬畏的眼光看著一身的王總進來。

　當她那雙6公分高的意大利進口小牛皮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擊出“噠噠”的聲音時， 現場鴉雀無聲，眾人不但行注目禮，還討好般地讓出一條通道，狗腿似的注視著王慧玲落座，然後滿大廳都響起此起彼伏的恭維聲。

　散戶和投機客們並不覺得資金量大就可以讓他們仰視，他們隻敬佩逆流而上，屢屢作對方向的人物。前兩天大家還在嘲笑王慧玲亂開空，誰知元旦後市場就把他們揍得鼻青眼腫、生活不能自理，所以現在再見她，大家都是一臉敬畏，希望能從王總這淘點乾貨。

　哪怕有一句肯定的話也好啊，苦苦掙扎的人，不就希望這個心理安慰和落水稻草麽?

　王慧玲本來是想來打臉的，但看著他們一臉恭維和討好的笑容，這股子脾氣一下子消失殆盡。常天浩說的好，你和這堆牆頭草較什麽勁?他們要是能有原則和立場，還至於混成這樣?

　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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