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喬遠帆夫婦在對話。
“你和小常談的不太順利?”
“何以見得?”
“如果順利,小常就不會這麽匆匆忙忙告辭,甚至連和倩倩招呼也沒打一個就走了,你也不是這種心事重重的態度。”
“沒的事,別瞎猜。”
方意萍歎了口氣:“咱們這麽多年夫妻了,你在想什麽我還不知道?到底談怎麽樣?”
喬遠帆道:“怎麽說呢,情況既比原來預料得要簡單,又比我想的要複雜。說簡單,是因為基本說開、說明白了,他和唐愛國只是一些私人關系,濱東震動不是他有意引起來的,他目標只是副鄉長,事態失控也出乎他的預料,是老唐背後有人讓他借機生事。概言之,小常原本想放個二踢腳玩玩,結果這二踢腳被老唐輕輕抓住當成雷管引爆了炸藥,順帶把礦給炸塌了……”
方意萍松了口氣:丈夫這麽說就很清楚了,常天浩不是唐愛國這條線上的人物,更不是他們推出來放在明面上的白手套,這樣一來,喬遠帆要想拉攏他就很簡單,不涉及派系衝突就不會有那麽大阻力。
想想也是,常天浩畢竟只是個大一學生,雖然人很機靈,但實在過於年輕,哪有這麽年輕的白手套?這不是壞事麽!更何況他的產業基本都在上海,如果真和省裡某些派系牽扯,那完全不該去上海發展,那裡誰來罩他?
“說複雜,是因為談後我發現小常這人很複雜,遠比他年齡表現出來的複雜,我看不透的複雜!”
方意萍楞了一下:“這又怎麽說?”
“以你的接觸和了解,覺得他是愣頭青麽?”
方意萍瞪大眼睛仔細想了想,最後緩緩搖頭:“不像,小常很成熟,論心理年齡比沈飛成熟10歲都不止,如果是愣頭青,上次濱東他就不會去找樓天航,上次在公安局也不會是那種表態。”
喬遠帆點頭:“我和你想法一樣。如果他真是愣頭青,濱東車禍案他會直接走司法程序而不會讓倩倩幫著找小樓,這次事件也不會再去找小樓,別看小樓一個勁說看在我面子上,但常天浩只要不傻,就不會空手去……這都說明他是個懂規則、懂體系的人。”
樓天航遮遮掩掩沒把事情講透,喬遠帆卻一眼就看出來了,所謂“看在老領導面子上”只是部分理由,還有部分理由樓天航不好意思說。
通過這兩件事,喬遠帆認為常天浩是個相對成熟的企業家,可以對他講規則、講利益、講“大局”,這是個早熟的年輕人嘛!
為什麽要把女兒趕到房間去,為什麽特意叮囑常天浩不要對喬冰倩透露對話內容,出發點當然是要保護喬冰倩,她畢竟年紀太小、涉世不深,有些話不適合對她講,講了也可能適得其反。
在這一點上,喬遠帆雖然端著領導、端著長輩的身份,但至少還願意和常天浩比較平等地對話——這非常難能可貴了。
“但是……”喬遠帆來了個轉折,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可以和他講大局、講策略,但一談到小琴這件事就卡殼了……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為小琴可以不惜一切,哪怕現在惹出這麽多麻煩,哪怕和我頂嘴他也不後悔。可我查了一圈,兩人沒親戚關系,也不是同學,最多暑假有點兒工作關系,哦,現在她是通天科技的員工。”
方意萍深深地皺起眉頭:“這小琴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這麽看重?”
喬遠帆歎息:“我也不知道啊,我就看不明白……蠻有出息、蠻成熟的一個年輕人,為什麽談到女人就這個態度?很難理解,很難相信。如果用這個表現來形容,那真是愣頭青。”
“昨天筱敏和我來說時隱隱約約提了嘴說小琴當初是高洋手下員工,是小常的專屬客服專員,大概有點喜歡小常……莫不是兩人有不正當男女關系?”
喬遠帆搖頭:“不像,如果真有不正當關系,他表現反而不會如此——他還在和倩倩談戀愛呢,敢這麽理直氣壯為一個女人和我頂?無欲則剛這話我還是明白的。”
“那他自己怎麽解釋?”
“他沒解釋,但用話把我頂住了。”
“頂你什麽?”
“他說,現在因為利益和場面可犧牲小琴,將來如果利益更大是不是可以犧牲倩倩?”
方意萍柳眉倒豎:“他敢!”
喬遠帆苦笑:“是啊,這就把我頂住了!當然他原話不是這麽說,他說現在不犧牲小琴,所以將來也不會犧牲倩倩;如果現在能犧牲小琴,將來難保會犧牲倩倩……這你讓我怎麽接下去說?”
方意萍也呆住了,這問題好像沒解。
犧牲倩倩是假,喬冰倩又不是體制中人,能犧牲她什麽?所謂犧牲倩倩,其實就是犧牲喬家、犧牲他喬遠帆的利益!
這答案迅速回到當初喬遠帆的擔心上來:他希望常天浩是個攀附權力的識時務者,但又不希望他過於攀附權力,永不停止往上爬;更不願意喬家做了他的踏腳石。
常天浩給的回答很明確:要麽徹底打開,要麽徹底封閉,沒有中間過渡選項,這種“非黑即白”的邏輯讓喬秘長很頭疼——他想要的是灰色!
正如當官一樣,如常天浩想做海瑞,他肯定不喜歡;如常天浩要做不擇手段的和珅,喬遠帆又很擔心。
所以兩人僵持住了,接下去談話根本沒法展開,喬遠帆藏著一肚子正題壓根還沒透露出來呢。
按他的想法,小琴只是個引線,甚至濱東案也可撇在一邊,這都已發生了,怨天尤人、責怪常天浩有什麽意思?他真正想要說服、告誡常天浩的是成熟地對待利益。
為成熟地對待利益,就應該納入喬家體系:他喬遠帆答應把女兒嫁給他,扶持他、幫助他、梳理人脈、打通官場,為他開拓更多渠道、開辟更廣闊空間,而常天浩應回報以利益,幫助他喬遠帆一步步再上去。
至於再往上,他喬遠帆也完全沒奢望,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若有常天浩這個會賺錢的女婿,很多不必要的事就不用做了:他又不是貪錢,無非也要去孝敬上面而不得不為,這種事讓常天浩去辦豈不是更好?
常天浩也不會吃虧:如花似玉的妻子有了,在省裡想幹什麽都有人關照,發財機會更多,這本來就是相得益彰的事,很多人想攀附過來他喬遠帆還不樂意呢?因為攀附過來的商人或企業家年紀都不小了,就算有關系也只是親家間的聯姻關系,和翁婿間關系還不一樣。
常天浩這麽年輕又會賺錢,還頭頂著互聯新興產業和滬江大學高材生的牌子,完全秒殺一乾省內大老粗企業家。
這一點眼力見他喬遠帆怎麽沒有?
什麽?
通天公司不賺錢?
不要緊!
只要常天浩加入體系,成為喬遠帆女婿,有辦法讓他賺錢。
等他喬遠帆從位置上退下來,常天浩大概也有40多歲,財富積累了,名聲也有了,含趙量也大幅度提高了,他和喬冰倩的孩子也到了讀大學的年紀,能力強的扶持一把,看看能不能進官場向更高地位衝擊,就算能力一般,也能繼續聯姻有實力的親家等待第三代衝刺。
這樣一來格局有了,頂尖家庭地位鞏固了,只要體制不改、社會不發生巨大動蕩,那就是標準權貴——第三代出生就在羅馬。
至於第四代、第五代成年後的道路,別說他喬遠帆,恐怕連常天浩都變骨灰了,操那麽多心幹嘛?
可在喬遠帆眼中很好的路線圖規劃還沒來得及和盤托出,便被常天浩一句“我有我的堅持”、“有所為有所不為”給堵住了,副秘長大人滿腔真心話愣是找不到可說出口的機會,你讓他怎麽辦?
他也很抓狂啊!
何必現在和人一般見識?
高洋挪用你的款項,你不也忍下來了麽?怎麽小琴的事就不能忍?小不忍則亂大謀懂不懂?倒不是小琴的事有多大問題,而是你這麽恣意妄為,不在這裡翻船就會在其他地方翻船,隨著生意越來越大,沒人保駕護航不行,中國國情就是如此,你改變不了規則,你只能適應規則!
這都是喬遠帆的考慮,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常天浩這樣聰明的年輕人,怎麽就看不懂、聽不進去呢?
方意萍算都明白了,歎了口氣:“那現在怎麽辦?再找他談一次?”
“我態度已夠心平氣和了,再談沒結果的。”
“那就算了?可女兒怎麽辦?”方意萍小心翼翼道,“倩倩很喜歡他,剛才她一直在哭。”
“讓倩倩和他去說吧……”
“說什麽?”
“兩句話:第一句,讓他想辦法把通天科技轉回省裡來,我會關照的;第二句,轉過來後讓他們再談一年,明年暑假找機會安排兩人訂婚。”
“訂婚是不是急了點?”方意萍皺起眉頭,“明年夏天兩孩子才大二念完讀大三啊……”
“大二也不小了,如是以前5年製又讀專科,明年就可畢業工作了。再說訂婚而已,又不是結婚,隻確定個名分。”喬遠帆小聲補了句,“訂婚還是要有誠意的,倩倩的聘禮不能太少,比如給個通天科技3成股份吧?”
方意萍搖頭:“難度不小,倒不是訂婚這件事,而是通天科技價值幾千萬呢,給三成會不會?”
“娶我女兒要有誠意啊,兩人如果結婚,倩倩就有通天科技一半股份,先給3成怎麽了?3成都沒有,我怎麽出面幫他辦事?他和陸家辦個外貿公司都給了筱敏25%股權,還給了輛奧迪a6,明媒正娶的太太憑什麽不該多給一點?再說,他交出一部分股份,我運作後能回報更多。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我舍出去一個女兒難道就不冒險?我為他保駕護航就不擔風險?萬一他破產倒閉呢?”
方意萍點頭:這麽說好像也沒錯。常天浩和喬冰倩如果真有感情,那歸根到底是要結婚的,股份早給晚給都是要給的,做婚前財產公證協議,婚後隻領一元錢薪水這種混帳事絕不能容忍,那對男人太沒約束力了。要娶喬冰倩,常家橫豎要出聘禮,其他也看不上,通天科技的股份倒不錯!
“那公司轉過來他怎麽經營?他還在滬江念呢……”
“這只是個說法,其實只要股份交過來,總部還可繼續留在上海,錢塘設個分公司嘛,我會想辦法找專業經理人幫他辦事,就他現在找的那個總經理,以前只是個小小的期貨經紀人,這種人能帶公司做大做強?簡直就是笑話,做秘我都要好好看看夠格不夠格。年輕人創業階段胡鬧沒事,跌跌撞撞發展到幾百號人還能胡鬧?這是拿自己的錢開玩笑!”
方意萍終於明白丈夫的意思:他要股份也好、要常天浩把公司重心轉回錢塘也好, 歸根到底不是為了錢,而是要控制住常天浩。
針對這問題,她輕聲問道:“你為什麽如此不放心?”
喬遠帆深深吸了口氣,良久後才道:“我對他不放心!對他的脾氣和性格不放心。說真的,搞掉一個副鄉長對我而言根本無所謂,他如果真想搞,直接和我說就行,我有一百種辦法可把人弄下去,哪一種不比他手法漂亮?可他偏偏不來找我要自己乾,你說他是蠢呢還是對我不放心?”
方意萍搖頭:常天浩既不是蠢,也不是不放心。這麽做只有一個解釋:這樣會受喬遠帆控制,常天浩不甘心,所以他連喬冰倩都瞞著!
“其次,你搞了就搞了,為什麽要打著我旗號去糊弄小樓?烽火戲諸侯的事你知道吧,這種假傳聖旨的事乾多了,將來下面怎麽看我?會不會覺得我有毛病?
方意萍點頭:這件事損害的是喬遠帆的政治威信!女兒男朋友你都管教不好,怎麽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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