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基本面,常天浩顯然是一把好手,當下滔滔不絕論述起來:
1998年國內經濟局勢其實比一般年份都糟糕,東南亞金融危機導致了南向出口不暢和全球整體經濟處於驚恐不安的狀態,從97年下半年開始,隨著國際大宗物資和波羅的海航運指數下跌,中國國內通貨緊縮開始出現。
一開始經濟學家們還歡欣鼓舞,認為終於把從80-90年代以來的較高通脹控制住了,但沒想到隨著通脹降低,經濟增長幅度也開始走低:96年GDP增長率9.93%,97年是9.23%,98年前兩個季度連8%也沒有保住。
隨著通貨膨脹變成中國人壓根就不熟悉的通貨緊縮,整個市場開始出現生產停滯、購銷兩端均萎縮的局面,銀行體系多次下調存貸款利率和存款準備金率,但遲遲沒能抑製經濟衰退,隨後又疊加長江特大洪水,這對於年初才換屆的新班子是個嚴峻考驗。
前兩年的下崗余波、去年以來的地區經濟危機、內部的經濟衰退疊加自然災害甚至導致對十五大後各項路線的懷疑,產生了一場悄無聲息的論戰,與以往論戰發生在高層不同,這次論戰焦點圍繞一本書,98年3月出版的,由凌志軍和馬立誠撰寫的《交鋒――當代中國三次思想解放實錄》而展開。該書系統回顧了改革開放以來,在高層和學界發生的三次左與右的論戰和交鋒,一時間洛陽紙貴、暢銷全國。
常天浩怎麽會放過這種書,哪怕是緊張的高考複習階段,他也要拿來好好閱讀一番,當時看過就完事了,後來隨著閱歷增長和信息增加才了解到更多內幕:
這本書並不是剛剛寫好就出版的,而是已完工一段時間卻卡在出版上,原因就是有人攔著不放,之所以在3月份又能放出來,是因為有更進一步保駕護航的命令――上面要正本清源但又不便親自動手,於是借鍾馗打小鬼,讓《交鋒》這書出來說話,用學術爭論代替政治鬥爭。
左派也意識到這本書名為歷史記錄,實際借古諷今、指桑罵槐的用意,所以動作很快,3月份書出版發行,4月初在全國政協禮堂會議大廳裡針對《交鋒》舉行了一個冠名為《中流》(已停刊)創刊百期座談會,實際進行批判的會議,《中流》主編魏巍做了《堅持初衷,繼續戰鬥》的判決書式基調發言,老左派們紛紛群起炮轟,甚至不乏已退休卻不甘寂寞的中委級幹部。
由於壓力太大,甚至逼得原人大委員長這種級別的人物在一周後出面接見《交鋒》作者以示鼓勵,幫他們在上層建築領域扛住。
隨後,總書記在政治、經濟、外交上三管齊下:
一管自己出面,以高舉旗幟為標志的政治路線團結大多數;
一管以國務院和發改委出面,實施多項擴張性貨幣政策措施,拚命穩住經濟局面;
一管以總理出面,堅持人民幣不貶值承諾並在驚濤駭浪中守住了剛回歸不久的香港金融地位,奠定了良好的國際形象和大國地位。
這是高層的爭與不爭。
所謂爭,當然是要保證航線;所謂不爭,是指不再像以前那樣打嘴仗。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所謂第四次左與右的鬥爭了,因為老左派們在隨後幾年就潰不成軍。另外在《交鋒》這書出版後20年,再也沒出過一本反映有關論證上層建築、高層治理或意識形態鬥爭的普及性書籍,所有內容都隱藏在口口相傳、以訛傳訛、管中窺豹的神秘感中。
外地去北京的人就算再感興趣,通常也隻能從出租車司機中聽到無數半真半假、荒誕不經的故事。 就1998年經濟基本面而言,隻有這套組合拳打完,整個經濟態勢包括期貨市場的局面才會扭轉,8月下旬的香港保衛戰還沒打,超哥在7月份就看著盤面這點動靜認為要反彈――難道不是太早了點麽?
常天浩勁頭十足地將他掌握的信息全梳理了一遍,引經據典、旁征博引,振振有詞,愣是把過去半年原本小市民感覺平平淡淡的日子講成了跌宕起伏、風雲變幻的架勢,聽得超哥和小琴兩眼發直、咂舌不已。
現在小琴終於明白為什麽常天浩讓她把公司裡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經濟日報》、《參考消息》和《新華社每日電訊》全整理好,他要一一過目的用意了。
正兒八經的消息全刊登在報紙上,但不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你,要想用心體會,就看會不會解讀了。在不會看的人眼裡,這些報紙除了《參考消息》上的外電評論還有點樂子外,其余全都是枯燥無味的說教。尤其對小琴這樣的年輕姑娘,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看兩冊《知音》或《上海服飾》或《大眾電影》呢。
“所以琴姐姐知道要你幫我買報刊雜志的用意了吧?”常天浩笑笑,“除你們公司有的那些報刊雜志,《半月談》、《南風窗》、《財經》,對了還有《電腦報》、《收獲》你看到都幫我買,我全部需要,費用記在我帳上,作為幫我跑腿的代價,我每期送你一本《瑞麗》或《ELLE》。”
超哥不解:“《瑞麗》和《ELLE》是什麽?”
“全彩印刷的時尚雜志,衣服、包包、首飾、鞋子、化妝品、香水、美容護膚乃至小型藝術品都有介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小布爾喬亞情調的玩意,20大元一本。”常天浩笑道,“你當是婦女之友就行……”
小琴插話道:“女人的事, 男人少打聽。”
超哥不服:“那小常怎麽知道?還講得如此透徹?你怎麽不說他?”
小琴抬杠:“浩公子是名牌大學生,又在上海讀書,見多識廣自然懂得多,哪像你……”
就差把“不學無術”說出來了,超哥連連搖頭,從鼻子裡發出“哼”的聲音,那意思分明在指責小琴搞雙重標準。
常天浩一直認為:會解讀的,從幾百個字的豆腐塊裡就能看出微言大義;不會解讀的,看到也視而不見,頂多以為隻是遺老遺少在發牢騷。
這是他在後視鏡裡看到的局面,現在有機會可反過來驗證。重生前他此時和超哥一樣懵懵懂懂,別說小小的套保做市商代表看不清,就連量子基金、老虎基金頭號專家,享譽世界的投資大師喬治・索羅斯此時也還沒看清中國的決心呢。
這是常天浩瞎忽悠超哥的套路麽?都知道整體走向還在這裡頭頭是道分析,分析個鬼啊?
顯然不是。
他有自己的理解:數學題有時做不出來,看答案和解析明白後難道就不重新走一遍解題過程?隻知答案不知方法,下次改頭換面還是不認識,掌握了方法和訣竅,才有充分解讀的起點。不知道基本面如何就蒙眼衝進去投資,長期操作下去除賠錢還有什麽結果?
此時,常天浩話鋒一轉,又道:“當然,任何投資,都是基本面和技術面的結合,剛才我講了基本面還偏早,我再來說說技術面上的事……”
(請注意,這裡有個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