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時空領域之後，石嵐便再也沒見過神王，一直有些擔憂神王現如今的處境。

　此刻突然收到了神王的傳訊，她不免有些驚喜，當即趕往了神族腹地。

　大殿之內，神王高居王座，面貌與此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容貌如玉，深邃的眸光之中，彌漫著淡雅如霧的星光。

　“神王……”石嵐躬身一禮，有心想問些問題，但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陽，當初我曾說過，如果你讓注定的未來，發生了改變，我或許可以幫你回到未來。”

　神王自王座之上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石嵐:“現如今，我可以嘗試送你回去。”

　“您眼中的未來，發生改變了麽?”石嵐一怔，有些失措。

　對於能否回到屬於自己的時代，她心裡一直都沒有多少把握，只是在盡人事聽天命。

　“未來沒有發生變化。”神王淡淡開口，給出了一個讓石嵐極為意外的答案。

　“那您方才所言是何意?”石嵐不解。

　“你如今的修為，距離主宰，只差最後一步，你所行之道，一旦跨入主宰境，會發生我無法控制的異變，對起源天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

　神王語調漸沉，眸中多出了幾分銳利:“我不想背叛起源天，同時也不想殺你。”

　“神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起源天不是已經……”石嵐愈發困惑，一時難以理解。

　“自起源大陸至今，我做過太多抉擇，從未後悔。”

　神王面色複雜，眼底星光黯淡:“但有些時候，不後悔只是因為無法後悔了。”

　每個生靈，在一生的關鍵節點之中，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重頭來過，從古至今都只是一句空談。

　“我借凌陽天地之力，意通起源，看到了自身的結局，也看到了凌陽的部分未來。”

　神王恢復平靜，面容之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淡淡開口:“給你一年時間善後，一年之後，我送你回未來。”

　“神王，能否告訴我一些實情?”

　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倉促，讓石嵐有些始料未及，一年的時間太短，轉瞬即逝。

　“起源天已經察覺到了你的存在，或許會通過源晶碎片示警，想殺你的主宰，會有很多，包括玉清在內。”

　神王沒有隱瞞之意，開口道:“我會與這些主宰一戰，而後死於這一役，這便是我眼中所見的終點。”

　“何至於此?！”石嵐有些無法接受:“這是我自己的事，您何必插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或許就能殺了玉皇……”

　在玉皇與神王之間做抉擇，石嵐不會有半分猶豫，這二者在她心中的地位，沒有絲毫可比性。

　“你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更何況，你若是再進一步，到時我可能會幫玉皇殺了你。”

　神王凝望著石嵐，一字一頓道:“你要與我為敵麽?”

　“這……”

　石嵐後退了半步，有些失神，那種局面，她自然不想看到。

　“你可以自己選。”

　神王沒有繼續緊逼，而是拋出了一個選擇:“離去，斬斷與這個時代的關聯，做你自己要去做的事，或者留下，與我一戰，被我所殺，或是斬了我，看你手段。”

　有些事，不做一輩子後悔，但做了又會後悔一生，就如同起源大陸破碎的那一日，起源天給他的選擇。

　如今，他把這個選擇，交給了石嵐。

　石嵐沉默良久，呆立於殿中，半晌無言。

　“我選回去。”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屬於自己的時代，在那個時代，她還有著許多割舍不下的人，還有人在等她回去。

　起初，她來到這個時代，也就只是一個意外。

　“去吧。”

　神王擺了擺手，對於石嵐的這個選擇，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滿意或是失望。

　“晚輩告退。”

　臨行之際，石嵐還是忍不住回身，開口問道:

　“您的大恩，晚輩無以為報，可有其他囑托?至少讓我再為您做些事。”

　“我想做的事，在起源時代，便已經做完了。”

　神王微微搖頭，沉默不語。

　如果有可能，他其實更希望石嵐能夠選擇留下來。

　再進一步，她或許就能徹底殺死他，給他一片安息之地。

　…………

　…………

　出了大殿，石嵐第一時間尋到了瑤，將那一杆血色戰矛交給了她。

　“你要走?”

　聽完了石嵐的解釋，瑤眉心緊鎖，無視了那柄戰矛，有些猶豫道:“不能留下麽?為何這麽急?”

　“未來還有人在等我。”

　石嵐沒有道出其中內情，翻手自虛空中取出了一枚玉匣，遞入了瑤的手中:

　“這一枚九轉凝魂丹，你切記收好，無論受了多重的傷，哪怕魂飛魄散，它也能救你一命，助你還陽。”

　如今凌陽局勢平穩，以瑤的身份地位，應當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但以防萬一，石嵐還是留下了這一枚救命仙丹。

　神王即將迎來大限，雖然憑借神族如今的力量，應對其余各族，沒有絲毫壓力，最大的敵手，已經被封鎖在了禁道神紋之間，但妖魔二族不能深信。

　還有……人族……

　每每想到此處，石嵐都是感覺一陣頭疼，如果說對於神族威脅最大的，只怕就是人族。

　“你自己留著不是更好，我拿了也派不上用場。”

　看著眼前的九轉凝魂丹，瑤有些不解，這種保命的神丹，到她壽元將盡的一刻，也不一定能用得上。

　“我還有件事想告訴你。”石嵐沒有多言，將玉匣直接塞進了瑤的手中，而後帶著些許猶豫開口:

　“我並非神族血裔……”

　“我知道，你是人族。”瑤不甚在意道。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石嵐一時愕然。

　“除了血脈，你身上實在找不出一點兒像神族的地方。”

　瑤一聲輕歎，眸中五味雜陳:“當初我聽聞是父神親自給你完成的成年禮時，我就猜到你的血脈應該有些隱秘。”

　“後來你花那多麽心血扶持人族，不遺余力，甚至不求絲毫回報，表現的太明顯了，此前我只是不敢確定。”

　“抱歉。”石嵐懷著歉意開口。

　“你沒什麽虧欠我的，我其實很高興。”瑤微微搖頭，笑意柔和:“至少在離開之前，你願意跟我說實話，與你相交，我從未有過後悔。”

　“如果燁知道你是人族，他肯定會很高興。”

　說到這裡，瑤拍了拍胸口道:“你不用擔心他，有我在，那小鬼不會早死。”

　“這件事就不必告訴他了，我與他之間沒有師徒的緣分，在他身上，我也沒有花多少心血。”

　石嵐搖頭，打消了瑤的這個想法。

　有朝日神君這一重身份在，人族或許還會念著神族恩情。

　她人族的身份一旦暴露，神族與人族之間本就脆弱的紐帶，會瞬間消失，本就薄弱的信任感，會再度回歸此前的狀態，甚至更加惡劣，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情景。

　瑤上前輕輕抱了抱石嵐，附在她耳畔，輕聲送出了神族最崇高的祝願:

　“永別了，我的摯友，願起源天能護佑你遠航。”

　…………

　…………

　凌陽北域，天麓古城。

　對於即將離開這個時代的石嵐而言，盡快解決留在此地的因果，是頭等大事。

　首先，她便是要還上雪卿的那個人情，盡管那一戰，雪卿起到的作用，只是試探，但承諾下的事，石嵐不會出爾反爾。

　石嵐無視了天地間籠罩的法陣，跨入了一間偏殿，來到了雪卿面前。

　雪卿斜臥於玉榻之上，身披輕紗，周身線條似水，每一寸透著化骨的嫵媚，石嵐突然造訪，她的神情中也看不出絲毫意外，語調慵懶道:

　“神君有何貴乾?”

　“我即將離開凌陽，此生不會再回轉，來此地還你人情。”

　石嵐神情整肅，單刀直入，完全是一副照章辦事的作態，與雪卿之間保持著極為安全的距離。

　“離開凌陽?”雪卿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陷入沉吟。

　半晌後，她坐起身，神色認真道:“我要神王的精血。”

　“好說。”

　聞言，石嵐挑了挑眉，略顯意外，但也是直接開口答應了下來。

　如此爽快的態度，倒是讓雪卿有些摸不著頭腦，生出了些許疑慮:

　“神王的精血可不是那麽容易……”

　話至半途，戛然而止，一團臉盆大小的精血自石嵐的掌心湧出，映入了她的眼簾。

　雪卿一時失措，有些手忙腳亂的接過，一陣檢查後，愈發茫然:

　“當真是王血……還如此精純……”

　“你我自此兩不相欠。”

　如此輕松便解決了這個人情，石嵐不免松了口氣，她原本還擔心雪卿會提更過分的要求。

　這團精血自然不是來自神王，而是後世之中的夏。

　那時夏的修為，也已是彼岸巔峰，跟神王自身的精血相比，雖然有不小的差距，但仍舊是王血。

　對於她自身而言，這一團精血已經沒了意義，能在這裡送出去，了結一段因果，也算是物盡其用。

　“神君走的如此匆忙，想必是出了大事，妾身就不多過問了，在此祝神君一路順遂。”

　雪卿自玉榻起身，躬身一禮，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處，即便石嵐一直抱著些警惕，心底也是緩和了三分。

　“祝大聖得償所願。”

　對於神王精血的用途，石嵐同樣沒有多問，隨意抬手一禮，便準備離去。

　這一團精血，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自然不可能對這個時代產生什麽影響。

　“神君留步，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見石嵐要走，雪卿連忙開口:“凝兒這孩子，對您仰慕已久，上次您匆匆離去，這數十載間，她時常會提起您，如果方便，您離開之前，能否再見她一面?以免她抱憾。”

　“當然，若是不便……”

　“舉手之勞。”

　石嵐微微搖頭，沒有拒絕，轉身邁步，踏入了一座庭院。

　院中似落滿銀霜，遍地都是盛開的雪魔蘭，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想了想，石嵐翻手取出了那一枚雪魔蘭編織而成的手環，戴在了手腕上。

　“前輩！”

　察覺到院中的動靜，洛凝很快便踏入了院中，面色略顯蒼白，眸中卻滿是驚喜。

　瞥見石嵐皓腕之上戴著的手環，她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

　“我即將離開凌陽，會去很久，走之前，便想來看看你。”

　石嵐換了個說辭，含著一絲淡笑:“近來如何?”

　“我一切都好，只是聽說最近與半神族之間，又起了戰端，北辰也是時常見不到人。”

　洛凝連連點頭，笑意燦爛，眉宇間看不到半分幽怨之色，仿若盛滿了陽光。

　在她的身上，石嵐幾乎看不到任何屬於魔族的特質，這太過罕見，幾乎讓她有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前輩，我想給這孩子討一份福緣。”

　洛凝忽然開口，指了指小腹:“您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吧。”

　“又有了?”

　石嵐一怔，瞥向洛凝小腹，魔族孕期很長，至少在十年之上，距洛凝上次產子，最多也就過去不到十載，對於洛凝而言，這是怕是不小的負擔。

　“有些事你要斟酌判定，不能全由著帝北辰。”石嵐微微皺眉。

　以帝北辰的修為，孕育子嗣本就不是一件易事，若是用了什麽秘法，對於身體的損耗只會更大。

　“前輩，我都明白的。”洛凝微微搖頭，白皙如玉的臉上依舊掛著笑意:

　“北辰他本就不喜歡我，娶我也只是因為我爹是魔族大聖，我跟他之間，沒有那麽多的恩恩愛愛，兒女情長。”

　“那你……”

　“世上哪有那麽多兩情相悅的事。 ”

　洛凝歎了口氣，眼中含著一絲無奈:“誰讓我的意中人，眼裡只有宏圖霸業呢。”

　“前輩，給這孩子取個名字吧，也算是給我留個念想。”

　洛凝顯然不想在此多聊，又一次將話題扯了回來。

　“就叫羅刹吧。”

　石嵐想了想，含著一絲淡笑開口，臨近回去，曾經的記憶反而在腦海之中的愈發清晰。

　“我有個弟子，就是青鬼羅刹一族，修行天資不算強，但勝在勤勉，性情謙慎，況且你不善殺伐，性情柔善，多一尊羅刹護身，也是好事。”

　“羅刹……帝羅刹……”

　洛凝喃喃低語，眼中溢滿了柔光，頷首道:“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