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大顆大顆的淚珠此刻仍在滾落,管家看了他一眼,心中又不禁感歎:你此時到底在想什麽呢?
管家叫停了馬車,向那男人喊了一聲,“你,過來!”
男人抹了一把淚水,便跑了過來,管家從錢袋子裡摸出了十來個銅錢,“拿去。”管家丟下銅錢,便讓隨從驅車離去,隻留下那個男人捧著銅錢在路邊哭泣。
管家之所以又多給十來個銅錢,多多少少是出於憐憫,不過這不代表他不厭惡那個男人,若是換了別人賣孩子,只要人家張口要二十兩,管家肯定不會還價。之所以還價,管家隻覺得給這種人再多的錢,也是會被他敗光的,無非就是時間長一點,或短一點。另外,臨行前,族長特意交待過,多給人家一些銀兩,現在從自己的腰包裡拿錢出來,給那男人,多多少少也算是兌現了族長的吩咐。
馬車上,那孩子吃飽了就睡,睡醒了,隨從問他話,他愛理不理的,眼神有些發直,隨從便對管家說,“這娃子怕是真的有病,既不知道害怕,也不跟人說話,是不是腦子有啥毛病呀?”
管家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腦子有毛病。”
管家什麽意思,實際再明白不過了,隨從當然也明白,孩子有病,那是最好不過了,否則好好一個孩子喂了大王八,這也太可惜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怎能不叫人心疼呢。道理都懂,隨從只是覺得路上顛簸乏味,說說話,解個悶兒而已,沒想到遭管家白眼,便不敢再提孩子了。
……
風塵仆仆,帶著一身的塵土,帶著一路的感概,最重要的是,帶回來一個孩子。至於是不是病孩子,到目前為止,還真不好說。
“老爺、老爺,管家回來了。”田頭乾農活的長工,老遠就看見山崗下駛來一輛馬車,他眼力很好,認出了那匹馬,也看見馬車上的管家,還看見多出一個孩子。長工丟下鋤頭,就往東家跑。
聽到長工呼哧帶踹的喊聲,族長一下從書桌前跳了起來,“回來了嗎?”
族長急匆匆跟著長工來到鎮子入口的大牌坊前,不多一會兒,管家的馬車便跑來了。管家跳下馬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族長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坐在車上的小男孩。管家讓隨從將馬車先行趕回東家,之後便與族長邊走邊說。
聽聞買孩子的全過程,族長點點頭,“嗯,也行啊。”
管家說:“老爺,你放心,這事做的乾淨,不會有後帳的……”
來到書房,仔細看了賣身契,族長便讓管家召集族人去祠堂議事。
眾人來到祠堂,族長簡單說了一下買孩子的事,又把賣身契讓大家傳閱,同時重申此事不要與外鄉人講。
賣身契上的買賣金額很清楚,眾人不多說,心裡卻都很滿意,顯然錢花的比預期的要少很多,他們也都對管家的辦事能力感到很欣慰。
族長召集大家來議事,主要就是談銀子的事,之前共募集了五十兩銀子,現在買孩子只花了十兩。另外,管家及隨從的一路開銷,族長說,這筆費用他個人來出。現在也就是余下了四十兩,族長說,暫且先放在這兒,後面還要請神獸,等這些開銷之後,再來結帳。
族長的為人,大家都放心,不存在什麽分歧,至於後面又要請道士作法,有族人提出:是不是又要給道士錢呢?
族長說:這回不給了,即便他要錢,那也沒問題,讓他給個期限,待我們確定沒有妖怪了,他要多少,
就給他多少,倘若再出問題,不但不給他錢,還得讓他把之前的銀子都吐出來。 有人表示憂慮:如果不給道士錢,他要不肯出來作法,那如何是好?
族長放出狠話,“那他就別想離開,反正錢一文不少他的,活兒要是乾不好,他還想要錢,真當我們是傻瓜嗎!”
……
折騰了整整一天,還在外面的客棧住了一夜,這風塵仆仆回到東家,管家便差遣人給小孩子洗了個澡。
洗了澡,孩子是乾淨了,可他也沒個換洗的衣裳。隨從們都不願意從自家拿些小孩子的舊衣裳來,這多多少少也是可以理解的,倒不是舍不得一身舊衣裳,他們只是認為這很不吉利。這孩子命苦,想想也都挺同情他,不過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孩子洗了澡,人看上去多少精神一些,但總不能光著屁股吧,將就將就,還是他原先那身破舊衣裳,隨從拿到了院子裡,拚了命的在空中抖了十幾下,灰塵抖落的同時, 一個補丁也抖開了線。
一個婆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把破舊的小衣裳拿去縫補,縫補的時候,一個勁的咂著嘴,“作孽啊、作孽啊,苦命的小娃子,趕明兒個,別急著投胎,自己看清楚了,投個好人家……”
補好了小衣裳,也抖落了灰塵,這便又穿到了小孩子的身上。管家又讓人給這孩子做了一碗油潑面,那孩子著實能吃,一大碗,成人吃了也足夠了,這孩子竟然吃的碗光溜溜的,連一滴湯汁也不剩。
小孩子吃完了,抱著鼓起的肚子,倒頭就睡。
管家過來,隨從欲喚醒這孩子,管家阻止,看了看孩子熟睡的臉,想想還是得叫醒他,便又揮揮手,隨從這才又去叫那孩子,也許是沒睡好,那孩子的眼睛也些腫脹,仍給人一種蔫頭耷腦的感覺,或是呆頭呆腦,或是虎頭虎腦的感覺,反正他不愛搭理人。隨從替這孩子穿上了鞋,那孩子便自己跳下了炕。
管家自言自語說了一句,“這娃子怕是腦袋真的不大靈光。”
與道士接洽,族長仍不出面,這次還是管家全權代表。管家和隨從領著小男孩去了道士所住的客房。
道士見到了孩子,心頭也是一驚。也許想到一條人命即將毀在自己手裡,他也害怕了,當然,這也僅僅只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掙扎而已,他也早料到這一天是躲不過去的,所以,盡管內心有掙扎、有自責,但都敵不過他的貪念,他當然也知道,在這件事上,自己是非常邪惡的,是缺了大德的,但是,這種人自我安慰的本事,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