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宣威府大營中的人俱是府軍,半農半兵而已,他們現在在此為兵,但再過一月余,待到了農時,他們各自回鄉,扛起鋤頭,他們就是最樸素的農戶。
他們沒有李恪那般多的野心,也沒有世家門閥那般多的計較,他們就是心思最簡單的人,他所要的無非就是飯飽衣足,除此之外,還能再有的就是西北兒郎的韌勁和意氣。
他們今日聚集在此處,能叫蘇定方為之頭疼,根本的緣故無非就是獨孤名之死,在趙軼的造勢之下,他們既是因為獨孤名死於辜枉而義憤填膺,也是擔心禍及自身,如獨孤名一般丟了性命,所以只要查明了獨孤名之死的真相,那今日的趙軼便就成了一個笑話。
當趙軼得知蘇定方想要傳見全營士卒時,趙軼的心裡突然地一陣心慌,他不知蘇定方如此做的緣故,難不成蘇定方已經查清了獨孤名的事情嗎?
蘇定方如此,又是信心滿滿的模樣,趙軼越發地不安了,他不想從蘇定方之命,甚至想要將蘇定方即刻扣下關押,但一旦動了蘇定方便是謀逆,此處人多耳雜,堵不住消息的,他麾下的府軍士卒也不會從逆,他又不敢對蘇定方下手。
受獨孤衍嚴令,非是萬不得已,萬不可傷了蘇定方,趙軼奈何不得蘇定方,所以自打蘇定方進了大營後,趙軼反倒陷入了被動。
蘇定方看著趙軼左右逡巡,顯然是不欲從命了,蘇定方索性也不等趙軼回話,自己便按劍兀自衝進了大營的深處。
蘇定方動地突然,又有積威在此,一時間竟也無人阻攔,也無人敢擋,就連趙軼也都愣在了原地。
“我乃涼州都督蘇定方,宣威府將士何在!”蘇定方一邊往大營的正中的校場走著,一面朝著四周高聲喚道。
蘇定方的聲音中氣十足,嗓門也不小,他所過之地的士卒都聽了個清楚,聽得蘇定方之言,不管他們對於蘇定方這個人是什麽態度,都紛紛往校場集合,當蘇定方行至校場的時候,宣威府的府軍已經到了個七七八八。
這幾日來,因為獨孤名之死還有趙軼的挑撥,蘇定方的名字可謂是出現在宣威府將士口中最多的那三個字了。
這些出現在校場的人中,有的是對蘇定方畏懼,生怕被問罪的,有的是因為同情獨孤名的緣故對蘇定方滿懷怨恨的,也有些是趙軼的人,視蘇定方為敵的。他們就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起,一聲不吭地看向了場中的蘇定方,還有追著蘇定方到此的趙軼。
蘇定方看著眼前的眾人,又瞥了眼身後跟來的趙軼,臉色如常,不見喜怒,只是高喝了一聲:“三軍列陣。”
蘇定方還是身兼左衛大將軍的涼州都督,只要這些士卒還沒有造反,他們就都還是蘇定方的麾下,他們一時間雖不知蘇定方為何會突然至此,但互相看了看,還是如以往習練一般列隊而立。
片刻之後,待他們列隊後,蘇定方站在眾人最前的石階之上,低頭看著眾人,問道:“你們告訴我,宣威折衝府還在我大唐治下嗎?”
宣威折衝府位處涼州,上歸左衛大將軍府和涼州刺史部管轄,自然是在大唐治下了,蘇定方的話一下子把眾人問地懵住了,一時間竟沒有人答話。
蘇定方看著眾人,見沒人答話,於是轉而對趙軼問道問道:“趙果毅以為呢?這宣威府可還在我大唐治下?”
趙軼躬身回道:“那是自然。”
有了趙軼的回話,蘇定方接著問道:“那為何方才本帥要進營門,卻被你帶人攔於門外呢?誰給你的膽子,非得要我孤身入營才能進得來?”
方才蘇定方率軍臨門,在大營內早已炸開了鍋,他們雖大多人在帳中待著,但多少也知道蘇定方的消息,也都看向了趙軼的方向。
趙軼回道:“我等不敢阻攔大帥,只是大帥在涼州大獄殺了獨孤都尉,大帥所為恐有濫刑之嫌,我等攝於大帥之威,怕被波及,故而驚慌至此。”
趙軼的話,滿口都在提及蘇定方殺了獨孤名之事,想要引起營中將士與蘇定方的對立,但趙軼的反應也在蘇定方意料之中,蘇定方聽了趙軼的話,搖了搖頭道:“獨孤名頂撞上峰,確是本帥命人押進涼州大獄的,但獨孤名卻非本帥所殺,是被歹人刺死在了涼州大獄。”
趙軼給蘇定方潑了這麽些日子的髒水,又豈會叫蘇定方這麽簡單地便解釋清楚,趙軼道:“大帥莫不是當我等是三歲孩童不成,獨孤都尉身在涼州,若沒有大帥的意思,誰敢殺他?”
蘇定方輕哼了一聲,道:“本帥行伍多年,幾番歷經生死,劍下殺的人已不知數,又何會在意獨孤名一人,只要是本帥殺了,本帥絕不會否認,倒是你,你緣何如此篤定此事,難不成是你在涼州大獄裡有內應嗎?”
趙軼在涼州大獄哪有內應,不過是獨孤衍傳的話而已,趙軼生怕有人聽信了蘇定方的話,解釋道:“末將區區一個果毅都尉,在涼州能有什麽內應,大帥莫要危言聳聽。”
蘇定方道:“本帥從不會血口噴人,趙果毅,不,應該是折衝都尉了,獨孤名剛死不過三日,屍骨未寒,舉薦你為宣威折衝府折衝都尉的奏本便越過本帥,送進了兵部,恐怕再要不了兩日你擢升折衝的命書也便該下來了吧。”
蘇定方的話傳進趙軼的耳中,也傳進了校場內將士的耳中,將士們再看向趙軼的時候眼神已經變了。
獨孤名剛死,涼州刺史部便越過蘇定方向兵部舉薦了趙軼,鬧了半天,原來每天鬧地最凶,叫嚷聲最大的趙軼才是獨孤名之死的最大獲益者,他們還在這兒跟著趙軼身後起哄,不知所雲,人家趙軼馬上都要高升了。
趙軼離著蘇定方原本還有些距離,但他一聽得蘇定方的話,頓時大急, 連忙上前,靠近與蘇定方爭辯道:“你莫要信口開河,獨孤都尉分明就是你率人自營中拿走的,此番死在涼州大獄必也是你所為,豈能容你抵賴推卸。”
若是擱在以往趙軼行事小心,是萬萬不敢如此同蘇定方說話的,但今日之事緊要,又是當著眾人的面,他一時間便失了分寸。
趙軼欲與蘇定方爭辯,故而如此,但蘇定方卻從沒有和趙軼爭辯這些東西的心思,他看著趙軼一時情急靠向了自己,一時缺了防備,竟目光一冷,抽出腰間的佩劍,猛然刺向了趙軼的心窩。
當著滿營將士的面,趙軼萬萬沒想到蘇定方竟如此果決,突然發難,看著蘇定方迎面刺來的利箭,眼神驚愕,躲避不及之下便被當場刺中。
兩人方才還在爭辯,但不過眨眼間趙軼便丟了性命,也著實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看著轉瞬間便倒在血泊中的趙軼,不管是普通的士卒還是趙軼的人,一時間都沒有注意。
趁此機會,蘇定方也拔出了插在趙軼身上的劍,對營中眾人高喝道:“趙軼意欲謀逆,刺殺獨孤名,本帥已將其處死。本帥隻誅逆首,余者無罪,你等不必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