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八年春,長安城外十裡,灞橋驛。
時已入春,微風拂面,氣候漸漸回暖,灞橋兩岸的煙柳早已悄悄地抽了芽,嫻淑靜謐地立於灞水兩岸,綿延數裡,宛如身著青衣水袖的舞娘,揮別著即將南下和東去的遊子客商。
而在這些依依送別的人群中,有一人卻顯得極為扎眼,緣故倒也不是因別的,而是因為這男子身旁那匹雪白如雲的駿馬。
今日是二月初一,春社日,本該是飲宜春酒,祭祀土神,祈獲豐收的日子,但今日,卻也是李恪南下歸揚的日子。
朝中勢力四分,有如岑文本這般支持李恪的,有如長孫無忌那般支持李承乾的,也有如唐儉那般支持李泰的,當然也有如房杜那般朝中中立,三不相幫的。
但無論如何,以李恪眼下的權勢,他要回揚之官,都該是冠蓋如雲,朱紫成片的場面,只是如今,卻顯得寒酸地很。
自長安中城中趕來相送李恪的,竟只有一個與李恪定了親的武媚娘。
灞橋邊,李恪的王府衛率在驛站旁遠遠地望著,而武媚娘正在岸邊折了楊柳,遞給李恪。
“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想不到時隔不過一載,本王再次南下,竟也有佳人折柳相贈了。”李恪自武媚娘手中接過抽著嫩芽的柳條,對武媚娘笑道。
武媚娘道:“幸得三郎早有安排,將本要送別的百官擋了回去,否則此處人山人海,媚娘哪得空子專為三郎送別。”
李恪笑著問道:“媚娘果然聰慧,也知本王早將人擋了回去?”
武媚娘道:“太子墜馬,腿傷未愈,恐怕還得落得殘疾,三郎若是在此事鬧得太大聲勢,難免不妥,想來三郎是早有打算的。”
李恪拉過武媚娘手,輕輕拍了拍,柔聲道:“不錯,媚娘果然知我。”
李恪將於今日南下的消息本也不是什麽秘密,朝中知曉之人不少,但李恪也對內早有嚴令,眼下關頭,凡與李恪交好的朝中大臣皆不可出城相送,以免落人話柄,故而今日李恪南下,此處送別的也隻武媚娘一人。
武媚娘一雙美目流轉,抬頭俏生生地看著李恪,對李恪道:“隻盼三郎拿著媚娘折下的柳條,到了揚州莫要望了媚娘才是。”
李恪笑道:“媚娘放心,本王到了揚州後便命人將這柳條移栽在臨江宮本王的臥房窗前,待年中你我成婚,你再隨本王南下揚州時,也好叫你瞧見本王待你之心。”
武媚娘道:“如此便好,那媚娘便等著看三郎移栽的灞陵煙柳了。”
“好。”李恪應了一聲,對武媚娘柔聲道。
武媚娘被李恪拉著手,看著李恪眼中的少有的溫柔,對李恪問道:“三郎此番南下,不知何時回京?”
李恪知道,武媚娘看著是問李恪回京之期,實則是問成婚之事,畢竟李恪已定於年中與武媚娘完婚,屆時李恪自然是要還京的。
李恪想了想,回道:“你我婚期定於六月,父皇已有旨意,準本王端午後便可還京,籌備大婚之事,以本王的腳程,五月中怎麽也抵京了。”
武媚娘道:“如此便好,阿爹已同媚娘交代過了,此番阿爹回荊,媚娘便不跟著回去了,今歲媚娘便跟著阿娘留在長安,專等三郎來娶我。”
李恪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來回折騰,女兒家身子骨弱,難免不妥,你既不南下本王便寬心了。本王不在京時你凡事需多仔細,若遇要事可入宮同阿娘商議。你將是我李家兒媳,宮中禁軍不會攔你。”
“媚娘明白了。”武媚娘屈膝微微行了一禮,對李恪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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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送終需別,盞茶過後,李恪同武媚娘又說了些話,便啟程南下了。
“佳人相送,依依惜別,著實是在叫臣好生豔羨啊。”李恪自灞橋驛啟程南下,王玄策策馬跟在李恪的身旁,看著李恪,對李恪打笑道。
李恪看了眼一旁面帶笑意,玩笑著的王玄策,也笑著回道:“本王大婚在即,哪能如先生這般灑脫,年近不惑,無牽無掛,本王羨慕先生才是真的。”
王玄策與李恪關系親近,日常開些玩笑也無大礙,可這次李恪的話一入口,王玄策卻頓時被噎住了,王玄策都不經有些後悔自己先去招惹了李恪。
原因無他,只是王玄策已是二十有九,將近三旬,可至今尚未婚配,在時人看來,弱冠成婚已是晚了,以王玄策眼下的年紀,著實是大了些。
在楚王府時,便常有人借此來同王玄策玩笑,此番又被李恪說了出來,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玄策面色一紅,對李恪道:“所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臣修身養性之道未成,還未顧及成家之事。”
李恪聞言,笑道:“先生,你齊家之事雖是未顧及,但在京時老夫人卻早與本王提及過,托本王替你相看著,你若再不成家,恐怕老夫人便該怪罪到本王的身上的。”
王玄策雖尚未成婚,但他身為李恪心腹,李恪也在京中為他在延康坊也置辦了一處宅院,距楚王府不過盞茶的功夫,王玄策的娘親便在這宅中住著,老夫人也曾往王府拜見過李恪,其間同李恪也提過王玄策成家之事,央著李恪為王玄策看著些。
不過這一次倒不等王玄策說話,反倒是一旁的丹兒先開了口。
丹兒道:“殿下近來忙於婚事,有些事情恐怕還不知。”
“何事?”李恪聞言,好奇地問道。
丹兒回道:“在京時,治書侍禦史劉洎曾欲將小妹許配於先生,但先生卻以門戶不當,回絕了劉洎。”
李恪聞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對王玄策問道:“哦?先生可有此事?”
王玄策如實回道:“確有此事,劉洎與文本兄同為南陽人,又同曾效力於南梁蕭銑,故而相識,因著文本的緣故,臣也與劉洎有幾分交情。此番臣回京,劉洎曾專程在平康坊宴請過臣,席間提及欲將其妹許配於臣為妻,被臣婉拒了。”
李恪不解地問道:“卻不知是何故?”
李恪清楚,王玄策雖是寒門,但卻一向心高,從不以門第之念為意,所謂門戶不對,不過是王玄策的托詞,必然另有緣故。
王玄策回道:“劉洎雖與臣和文本相識, 卻是魏王心腹,臣在殿下門下,與他自當回避。”
王玄策所言,也是實情,劉洎與王玄策算是故交,但如今兩人各為其主,王玄策為李恪門下,而劉洎則拜入了李泰門下,王玄策對李恪忠心耿耿,從無二心,自然對劉洎敬而遠之。
王玄策是李恪心腹,劉洎欲將親妹許配於王玄策,說不得正是有拉攏之意,亦或是挑撥李恪與王玄策之間的關系。
此事王玄策本該告知於李恪,可此事一來屬實私事,不便上稟,二來若是上稟,也難免有邀功之嫌,故而王玄策便未告知李恪,而是玩笑似地告知了丹兒,丹兒是李恪貼身侍女,告訴了她,早晚李恪也就知道了。
李恪知道王玄策用心良苦,也無絲毫見怪,不過對劉洎此人,李恪倒是來了興致。
李恪喃喃道:“四郎,本王倒是小看了他,想不到他的動作竟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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