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進達敗於李恪這樣的一個後輩,面上無光,自己回避尚且不及,自然更不會同旁人去提及今日之事。
而當時在校場之上隨侍李恪的又是李恪的心腹衛率,李恪已下令不準傳揚,他們也絕不會說出去半個字,故而牛進達是如何受的傷,揚州城中竟再無旁人知曉。
可旁人雖不知牛進達受傷的緣故,但牛進達受了傷,被架出的臨江宮,甚至連馬都上不得,被用了馬車送回府中,這可是揚州上下有目共睹的,旁人自然就有了猜想。
不過半日,牛進達因輕慢李恪,被李恪重責打傷的消息便在揚州官場之上傳了出去,甚至傳出了揚州。
畢竟牛進達乃從龍功臣,朝中元戎,李恪尚且敢重責於他,更何況是旁人?要知道,李恪手中的那把禦賜節鉞可不是個擺設。
誰都不知李恪何意,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的這位揚州大都督,楚王殿下絕非善茬,未免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東南十六州各州郡掌事的將官近的盡數受命來揚拜見,遠的則紛紛上表,生怕慢了,惹得李恪不悅。
就在牛進達被李恪遣人送回後的第五日,除去睦、舒、歙等路途較遠,通行不便的的四州外,常、海、潤、楚、廬、濠、壽、蘇、宣、和、滁、杭余者十二州各軍府統軍已奉李恪諭令盡數抵揚,拜見揚州大都督李恪,各述其職。
揚州,臨江宮,瓊華殿,十二州軍府統軍俱都端坐其中。
自打淮南杜伏威降唐,輔公祏又為河間郡王李孝恭所滅後,大唐便依前隋舊製,於東南各州縣設統軍府(折衝府前身)。
統軍府各府統軍因互不統屬,並無職份高低,而自前揚州大都督李孝恭去職後,又無一個真正鎮得住東南半壁的人物,故而各州統軍甚少碰面,這一次還是自入了貞觀年以來的第一次。
各州統軍坐在瓊華殿中,看著大殿中的列位同袍,面面相覷,俱都坐立不安。
蓋因東南半壁,自打武德七年安定歸唐之後,便少經戰亂,也談不上什麽軍功,故而各府統軍少有升遷,在統軍之職上一待便是近十年的大有人在。
一府統軍,官居正四品,州縣之中論官級只在刺史之下,又屬軍府,屬南衙十二衛所統,不受地方轄製,在地方向來逍遙自在慣了,若非李恪這個從天而降的揚州大都督,在這東南地界還真沒有能製地住他們的人。
以往他們在地方州縣越是坐大,此時他們的心中便越是沒底,不知李恪傳召他們來此,究竟是為了何事,也不知他們即將面臨的又是什麽,對於這個在他們眼中宛在雲端的楚親王,他們陌生地很。
不過好在他們這種不上不下的心緒並未持續太久。
“蹬、蹬、蹬”
隨著一連串腳步聲在殿中眾人的耳畔響起,眾人心頭一緊,紛紛側身看向了大殿殿門口的方向。
片刻之後,隨著腳步聲越發地靠近,一個身披明光鎧,腰跨長劍的少年帶著一眾衛率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大殿中坐著的眾人此前大多從未見過李恪,今日還是初面,與李恪自不相熟,但他們只看了李恪一眼,似乎便明白了李恪能庶子身份,得李世民寵愛的緣故了。
且不論李恪內裡如何,光是這份賣相,已足以叫李世民偏愛了。
李恪年少,雖是生地樣貌俊秀,唇紅齒白,但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難掩的英氣,豐神俊秀之下不顯地絲毫文弱,反倒有一絲儒將的味道。
他們未生在漢末,未得見周瑜,但在他們看來,當年那個小喬初嫁,雄姿英發,談笑間破滅檣櫓的周郎公瑾似乎就該是這般模樣吧。
“末將等拜見楚王殿下。”殿中眾將看著眾星拱月般進了瓊華殿的少年,哪還不知來者何人,一齊起身拜道。
李恪手按長劍,迎著俯身下拜的眾將,徑直走到了大殿的上首主位之上,壓了壓手道:“眾將起身、落座。”
“謝殿下。”眾將得令,起身謝道。
李恪坐在大殿上首之位,看著大殿中的麾下諸將,朗聲道:“本王拜揚州大都督,奉皇命南下都督東南軍事,你等往後不必稱呼本王王號,喚大都督便可。”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眾人立刻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李恪命殿中眾將稱其為大都督,而非楚王,便是要告訴眾人,他可不止是要做一個簡單的擺設而已。
“諾。”眾將聞言,不論心中想著什麽,嘴上先是應了下來。
眾人落座後,李恪先不論公事,反倒是看著坐在右側手邊的邗江府統軍牛進達,關切地問道:“牛統軍身子可曾大好?”
牛進達見李恪發問,拱手回道:“承蒙大都督費心,末將的身子已無大礙。”
李恪聞言,笑道:“如此便好,牛統軍為邗江府統軍,正在揚州之下,本王日後尚有牛統軍鼎力相助之處,牛統軍前往仔細身體。”
牛進達一向耿直,不知道李恪為何會在大殿之上突然關心自己的身子,但他們倆的話落在了旁人的耳中,旁人卻難免心驚。
牛進達何許人也,李世民潛邸之臣,武德二年便拜入李世民天策府麾下,雖官職不顯,但卻是李世民心腹愛將。連牛進達受了李恪重責,尚且不敢做聲,更何況是他們?
“心腹歸是心腹,心腹再親,也親不過親生父子。”眾人敬畏地看著坐於上首的李恪,在心中暗自道。
李恪新官上任,方一到此便突然傳見他們,必有要事,他們心中本就忐忑不定。如今殿中的眾將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便越發如此了。
果然,正如眾人所猜測的那般,李恪剛同牛進達說完話,便端起了手中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突然開口道:“本王詔諸位來此,自有要事,本王初到揚州時便曾受到一封隱報,東南諸州下各軍府,多有軍田私侵之事,不知可有此事?”
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上的眾人頓時啞然,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誰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原因無他,只因李恪開門見山的這一句,隻一招便打在了他們的七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