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經綸回到鐵家之後便直奔密室而去,卻只看到兩個兄弟的屍骨,他們俱都渾身乾癟,像是被吸幹了全身精血。
二弟已經死了許久了,推算時日,竟是在他閉關之前便已遇害,而三弟的身體還帶有余溫,顯然是不久前命喪於此。
鐵經綸悲痛萬分,悔恨懊惱化作滿腔殺氣,誓要將瘟妖剝皮拆骨,碎屍萬端,踩上飛行法器便急速衝來。
鐵經綸好歹是正兒八經的築基後期,盛怒之下使出了全力。
一隻金光閃閃的巨型手掌出現在空中,帶著浩大的威勢,如五指巨山,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巨山之上,還貼著一張鎮邪符,正是早前昊英真人所贈,專門能夠用來克制瘟妖。
瘟妖已經全身散架,沒了反手之力。
它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幾個築基初期的人修逼到這個份上。
腦中的疼痛還在持續,瘟妖幾乎無法思考,只能目光驚恐地望著那座五指山,朝空中的黑袍者高聲大喊:“主人,救我!”
黑袍者恍若未聞,而此時昊英真人也找到了可乘之機。
他手中祭出一面銅鏡,朝著黑袍者照去,銅鏡邊緣上刻錄的符文起伏旋轉,在鏡面上凝聚成一束耀眼金光,如清晨之時太陽投下的第一縷光輝,足以驅散這世間的黑暗陰霾。
黑袍者面上的灰霧被這束金光打散,一瞬過後又重新合攏。
灰霧之下,依舊是一張全副武裝的面孔,只露出了一雙幽綠色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翡翠,清透無暇,但溢滿寒光。
昊英真人心中一驚,“你是異族人!”
黑袍者未曾言語,手執一把勾魂鎖,以迅雷之勢抓向昊英真人的胸口。
與此同時,瘟妖慘絕人寰的叫聲也貫徹了整片天際。
它的身體已徹底化作四散的黑色霧氣,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些霧氣不再能夠自發聚攏,且凡是被霧氣沾染之處,草木在一瞬枯萎而亡,蟲鳥變作一團腥臭腐水。
黑霧的中心有一顆翠綠色的珠子,鐵經綸心頭一跳,下意識地便想伸手去取,卻被一隻剛勁鐵手搶先一步。
綠珠落入了黑袍者的手中,黑袍者憑空而立,金屬利爪把玩著手中的那顆珠子,冷冷一笑:“沒用的東西。”
昊英真人一手捂著胸口,他胸前衣物盡數破碎,若不是還穿著防護軟甲,隻怕連身體也已被洞穿,勾魂鎖帶來的余勁依舊讓他體內氣血翻滾,喉嚨口已有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冒出來。
黑袍者掃了一圈下方七零八落的眾人,又看到了遠處飛來的數道遁光。
昊英真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顏色各異的遁光,其中有一道尤為明亮,且速度極快,觀其威勢,絕對是在金丹期上。
這人若是友軍,等他們二人聯起手來後,必能將這黑袍者一舉拿下!
昊英真人心頭火熱,再次出擊,黑袍者的身體卻化作了一團朦朧氣霧,氣霧的中心乃是一個漩渦,隨著漩渦流轉,霧氣越來越少。
這招與瘟妖的逃生之術簡直如出一轍,想來瘟妖的秘術也是從它這位主人身上學來的。
昊英真人目光一厲,“豎子休逃!”
昊英真人提著紫金葫蘆便朝中心那個漩渦中跳去。
然而與追蹤瘟妖時不同,這次他還未靠近漩渦,便有一道湛湛烏光從漩渦之中刺出,那烏光猶如一把長矛,氣勢如虹,橫貫四方。
昊英真人急忙側身躲避,長矛的氣勁將他的身體高高掀起,無數氣刃尖刀此起彼伏,昊英真人禦器抵擋,錯過了最佳時機。
一道喑啞森然的聲音從漩渦中悠悠傳出:“常昊英,今日之事,來日再算!”
余音回響,綿綿不息,漩渦卻已憑空消失。
空曠的郊野,隻余下孤月伶仃,滿目瘡痍。
昊英真人雙手緊握成拳,擰眉沉目地瞪著黑袍者消失的方向。
一切歸於平靜之時,那些遠處的修士也已到了近前。
這些修士多為築基期,多數是附近修仙城鎮中的修士,唯一的一位金丹期是個身著紫裙的嬌美女子,她的身後還跟著數個築基女修,清一水的貌美多姿。
“原來是昊英道友。”紫裙女子見是熟人,盈盈施了一個道禮。
昊英真人回過神,微一拱手,“茗薇仙子。”
茗薇真人是秋水宗首座太上長老的親傳弟子,秋水宗和金玄宗離得近,昊英真人多少和她打過一些交道,這次瘟妖在兩大門派的中間地帶作亂,鐵經綸向兩個門派都遞了信,只是秋水宗來晚了一步。
“昊英道友,我之前遠遠便見這處鬥法激烈,匆忙趕來,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茗薇真人出聲詢問個中細節,昊英真人也不隱瞞,一五一十悉數相告。
戰鬥已經結束,金玄宗那三個築基修士都已經收了法器。
娃娃臉男修虧損了精血,臉色慘白,賀姓女修頸上手印猙獰,已經昏死過去,唯一好些的是那個小眼男修,卻也已經渾身力竭。
駱青離躺在地上緩了會兒,覺得腦中沒這麽暈了,這才慢慢坐起身。
她骨頭硬,沒被瘟妖捏斷脖子,從空中落下也沒怎麽摔疼,只是神識反噬確實不太好受,直到現在她看東西都還有些重影。
不過瘟妖好歹是被解決了,那個黑袍者也已經離開了,
駱青離輕輕一歎,抹了把臉,摸到了一把鼻血。
她聽到一串細碎的腳步聲在朝自己靠近,回眸就看到一個小男孩甩著小胳膊小腿正朝她跑過來。
駱青離還記得這個小男孩叫小桀。
小桀氣喘籲籲地停在駱青離面前,兩人一坐一立,目光持平。
小桀看到駱青離滿臉的血汙,訥訥說道:“仙,仙女姐姐……”
他有些局促地揪著衣角,手背上還有先前被火灼傷的痕跡。
駱青離隨手取了一盒藥膏給他,“把這藥塗在傷口上,很快就會好的。”
小桀怔怔接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兒忽然抬眸,小心又緊張地問道:“仙女姐姐,我,我也能和您一樣,成為仙人嗎?”
小桀從記事起,就常常聽娘親說起仙人的故事,那些神通廣大,能夠飛天遁地的仙人,讓他歆羨萬分,小桀也想去修仙,但娘親說,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仙緣的,等他的年紀再大一些了,可以去附近的修仙城鎮裡測試仙緣。
他一直盼著自己能夠快點成長,可還沒等他長大,娘親就過世了,自那以後,他就跟著叔叔嬸嬸過日子,他們對他不壞,但也不算好。
後來叔叔嬸嬸都在瘟疫裡去世了,他僥幸活了下來,又差點被火燒死。
家沒了,親人也都沒了,小桀已經是孤身一人,不知道今後該去哪裡。
但今天看到這些仙人們,他也希望能夠和他們一樣。
小桀目光堅定地望著駱青離,緊張地抿緊了嘴唇。
駱青離怔了怔道:“如果你有靈根的話,就能夠修練,成為修仙者……你之前有測過靈根嗎?”
小桀一愣,小聲地說:“兩個月前我剛滿六歲的時候,叔叔送我去鎮上的鐵家測過仙緣,但是他們說我沒有仙緣……”
仙緣,也就是俗世中所說的靈根,小桀如果沒有仙緣,那就代表他沒有靈根,至少,是沒辦法和一般的修仙者一般修練了。
駱青離緩緩搖頭,小桀的面色垮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修仙者的根基是靈根,沒有靈根便無法感應天地靈氣。”駱青離想了想道:“道修這條路興許是走不通,但這世上道法萬千,凡事也沒有絕對。”
小桀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駱青離輕咳一聲道:“南詔只有仙門,多為道修,以靈根為基,倒是東海之上修仙文明更為廣闊,百家爭鳴……”
小桀聽在耳中,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
駱青離不便多說,東海她沒去過,東海文明具體是怎麽樣的她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倒是也有一些沒有靈根之人成了佛修、儒修之流,但這到底只在少數,而且無論在哪裡,道修都是修仙者的主流。
和一個凡人小孩子說這些,駱青離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修仙之人,本來也是出身自凡人,凡人渴望修仙是常態,但在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有這個修仙的機會。
“各類修仙流派,都有資質之分,甚至其他流派的要求可能比起道修靈根更為苛刻。”
駱青離補充了一句。
但對小桀而言,哪怕只是一個希望,也已經足夠了。
測出沒有仙緣後,就注定了他只能做個凡人,但任誰還沒有一個做神仙的夢?
以前沒有人也不會有人與他說這些。
小桀將駱青離的話一一記在了心裡。
駱青離也沒什麽可再說的了。
昊英真人已經將事情的大致來龍去脈與茗薇真人說了一遍,茗薇真人大為驚奇,“那瘟妖竟是人養的?”
“瘟妖開始在南詔活動主要還是在這十年之內,十年間生出靈智,又成長到足有金丹期修為,若是天然形成的,那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了。”昊英真人沉吟片刻道:“依我看,這瘟妖是被那個黑袍者投放至南詔的,在此前,瘟妖就已經有了靈智,這才能在南詔逍遙法外這麽久。”
茗薇真人訝然,“那黑袍者究竟是誰?”
“不清楚。”
昊英真人搖頭歎了口氣。
他本是為除瘟妖而來,結果這件事卻根本沒有表面上看得那麽簡單。
時間已經晚了,他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需要先找個地方休息調養。
鐵經綸整個人都像是老了十歲。
鐵家本就是一個小修仙家族,在附近幾個城鎮中,並不突出,能長久作為博澤城一霸,也是靠著家中有三個築基修士,現在兩個兄弟都死了,唯剩自己一人,鐵家以後的處境危矣。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與金玄宗秋水宗的修士打好關系。
鐵經綸心頭悲痛,但還是恭敬地將眾人請回了鐵家,安排好客房,至於那些被流火毀了家園的牛頭村村民們,昊英真人也出面給了他們不少金銀作為補償。
金銀對於修仙者而言是無用之物,但對於凡人來說,這些錢若是省著花,都足夠他們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了。
駱青離走之前,小桀拉著她的衣袖小聲問道:“仙女姐姐,能不能告訴我您的名字?”
駱青離彎了彎唇,“我叫裴鑰。”
說完,駱青離擺擺手,輕拂衣袖,禦器而起,隨著眾人回了鎮上。
許多道遁光在夜空之中顯得尤為清晰,底下的凡人們皆都吸去了目光。
小桀捧著昊英真人補貼的金銀,眼中露出點點微光,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他要去東海,他也要和仙女姐姐一樣做仙人!
駱青離神識損耗過度,回到鐵家客院後便服了一顆養神丹,倒頭睡了整整一夜,等醒來後,頭部隱隱作痛的狀況已經好多了。
駱青離出了房門,看到院前留著一道留音符,伸手打開就聽到金玄宗那位賀姓女修的聲音,邀請她去隔壁客院一聚。
駱青離正巧也想向他們問點事,抬腳就去了隔壁客院。
出門來迎接的是那個小眼男修, 拱手行了個道禮,“裴道友,請進。”
屋內那位娃娃臉男修和賀姓女修也都在,幾人見過面打過招呼,各自介紹一番。
那賀姓女修全名賀小妍,娃娃臉男修名叫邱河,小眼男修則叫施學真。
賀小妍微微頷首道:“昨日夜裡有勞裴道友相助,我們方能安然從瘟妖手中脫險,白日裡我多有冒犯,還請裴道友見諒。”
駱青離緩緩搖頭,賀小妍當時不過是太心急,言語上有點衝,她還不至於揪著這麽點小事斤斤計較。
施學真笑了笑湊上前,“裴道友,你這一出手就是好幾張六階驚雷符,連眼都不眨一下,可真是大手筆啊!”
這人言笑晏晏,笑容可親,卻直接說在了點上。
駱青離早先隻說自己是個散修,一個散修能隨便拿出這麽多高階驚雷符,卻是怎麽想怎麽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