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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淺金色的余暉淡薄卻溫暖。
竇明慧看著薄暮光暈肆意的灑在窗棱上,忽的感受到一絲不舍。
這樣美麗的時刻卻是這樣的短暫,好像她的一生,所有的光輝已經用盡,後半生可能再看不到半點兒光暈。
這不是她要的生活!
夕陽落,悲愴的瑤箏聲響起,滿腔抱負化作深宮哀怨,一曲未盡,竇明慧頹然的將瑤箏一推,幽幽道:“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呵,果然自古無情是帝王。”
尾音剛落,一個男聲隨之附和:“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他穿著玄色秀金色團龍的袍子,容長面龐,白皙膚色,雖已有些年紀,卻更見氣度和威勢。
竇明慧抬頭:“你怎麽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
“呵呵。是啊,這普天之下,哪裡還有你不能來的地方?”竇明慧自嘲道:“恭迎聖上。”
皇帝自顧自的坐下,環視一周,最後將目光定在竇明慧身上。
她比初見時更見清潤美麗,像是生暈的明珠,有了歲月的沉澱光華愈發內斂。皇帝主動道:“這又是你新作的詩句?”
竇明慧不語。
皇帝似乎很有興致討論詩詞:“現在正是金秋,何來梨花?又何來傷春之情?”
“我悲秋不行麽?”竇明慧終於忍不住辯解。
皇帝點點頭:“明慧,我沒有囚禁你,是你自己不願意出來。我也沒有變心,只是我還想要個孩子。我答應你,這清寧宮,只有你能住,好不好?”
“孩子?慎兒不是孩子,不是我們最愛的孩子麽?”
“慎兒當然是個好孩子,天資穎悟,少有人及,我愛極了她。可她終究……不是男兒身。”皇帝歎氣道。
“不是男兒身怎麽了?李肅,平心而論,你也以為女兒就一定不如男麽?”竇明慧不甘心的質問道。
“不是不如,只是你我打下這萬裡江山,歷朝歷代傳下來也沒有女子為帝的,我們疼愛慎兒,將來給她找個好人家不是更好麽?”
“好人家?多好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她已經貴為公主了!世上還有比你我地位還要尊崇的人家麽?”竇明慧深覺話不投機,直接道:“聖上可還記得當年與我的盟約誓言?”
皇帝李肅臉色微變,變得極不好看。
竇明慧自顧自的道:“一生一世一雙人,猶言在耳。李肅,是你不守誓言。”
李肅再也坐不住了,顯然十分不豫,可竇明慧仰起頭,目光直直的盯著他,並不打算放過:“你我相識於微末,夫妻互相扶持十數載,如今女兒都這麽大了,我一直以為我們能一世一雙人,沒成想你竟半途為了所謂的子嗣,背棄誓言,要納別的女人為妃?”
李肅的臉越來越難看,竇明慧再接再厲:“呵呵,聽說聖上已經做了十來日的新郎官了,這夜夜洞房花燭,也不知道身體吃不吃得消?究竟是真為子嗣,還是色令智昏?”
“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你把我打入冷宮麽?”竇明慧梗著脖子:“當初我求的從來不是皇后,我要你封的是萬戶侯,我要出入朝堂,與男人平起平坐,因為我擔得起!”
“你……你!”李肅指著竇明慧說不出話來。
竇明慧卻笑了:“我怎麽了我?我哪裡說錯了麽?難道我的功績還不足以封侯?”
李肅甩甩袖子:“懶得與你撕扯!”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竇明慧無端落下兩行清淚,就在伺候的宮女以為她要大肆宣泄情緒的時候,她又擦幹了淚水,吩咐道:“去將公主接過來。”
從今往後,我要親自教導。
你要兒子,可我偏要女兒比天下所有的男兒都優秀!
…………
五年後。
竇明慧原本飽滿光滑的臉頰已經凹陷下去,曾經燦若星辰的眸子也已經暗淡,她咳嗽兩聲,拒絕了宮女送來的藥。
“聽說,聖上終於有兒子了?”
小宮女不敢不回答,卻又怕回答了被皇后娘娘責罰,驚慌之下本能的跪下,卻一個字說不出來。
竇明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忍不住譏諷道:“起來吧,我又不會罰你。”
生了五年才生出來一個兒子,哪裡能及得上女兒半分?
是夜,許是許久未見,許是李肅終於有了兒子心懷激蕩,不知怎麽,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清寧宮。
清寧宮依舊是皇后的居所,並不是冷宮,卻因為帝後多年的僵持關系,而顯得冷冷清清,倒真的應了清淨安寧的名字。
他阻止了太監和宮女的通報,直接進了竇明慧寢殿。
燭火下,竇明慧正看著什麽,見到皇帝似乎並不多詫異,隻淡淡道:“怎麽來了?”
李肅的語氣也淡淡的:“看你這裡還亮著燈,就進來瞧瞧。明慧在看什麽?”
竇明慧攤開手,任李肅查看:“香譜罷了。”
“你身子不好,應早些安置才是。”關心的語氣,像是從未生過嫌隙的夫妻,但聽在竇明慧耳朵裡,卻沒有落在她的心裡。
現在的她心裡,已經升不起半分波瀾。
五年的時間,該抗爭的早抗爭過了,徒勞無功罷了,還不如好好培養女兒,叫她完成自己的遺志。
憑什麽女人不得為官,不能稱帝?
她可不是這裡的土著,就算是,也不認同女子三從四德的謬言。
更漏響了響,李肅道:“時辰不早,我們安置吧。”
竇明慧微微一禮,笑道:“是啊,時辰不早,還請聖上早些回去安置。”至於回哪裡,隨便你回哪個後妃,哪個宮女身邊。
李肅面生薄怒,豈有此理,她竟明晃晃的趕走自己?還想與她冰釋前嫌,她竟還如此冥頑不靈?
他怒氣昭昭的拂袖而去。
…………
第二日,李肅去而複返,且臉上怒容更勝昨夜。
他屏退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從懷裡拿出一塊白絹,丟在竇明慧臉上:“你做的好事!這些年我念著往日的情分,真是縱容你了!你竟然偷竊玉璽,立下讓慎兒取而代之的懿旨!”
竇明慧任白絹打在臉上,反正也不疼,與李肅笑道:“有何不可?”
“你竟然還問我有何不可?”李肅氣的來回踱著步子。
竇明慧道:“其實沒什麽差別,我選擇慎兒,就如同我當年選擇了你一樣。你相信我的眼光麽?”
李肅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懼怕。
憶及往事,當年確實是竇明慧更主動些,連造反都是她在一側旁敲側擊,煽動起自己心中的欲望……若是沒有竇明慧,他……
他看著臉上平靜但內心瘋狂的竇明慧,心頭不該起的念頭再也壓製不住。
竇明慧了然道:“我病的也差不多了,聖上預備何時送我上路?”
李肅一驚:“你……你是何時察覺?”
“從加了藥的第一餐飯。”從那時候她就發現了,只是從沒說破,而且將慢性毒藥都就飯吃了。
“李肅,你一直都不曾了解我。你不會明白,於我而言,與其活成一隻籠中鳥,還不如死了痛快。”
李肅臉一白,竇明慧臉上也帶出了一絲慘然:“你叫我死,我就死,我的意圖也被你識破,無法施展了,可慎兒是個好孩子,她還不知道這些。你若還念及骨肉親情,就好好待她吧,因為,她即將成為一個沒有娘的孩子。”
“我……明慧……”
“不必再說了,偷玉璽是我不對,也許我一直以來都不對。可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若不然不會與你置氣五年多,耗盡了我的後半輩子……”
她語氣平靜,已經準備好赴死的姿態,但這副柔軟平靜的樣子,反而勾起了李肅的不忍。
他沒有看到,竇明慧眼中的光芒並未曾熄滅,嘴邊更是得償所願的笑容。
他沒有看透她,她卻看透他了。
三日後,竇明慧病故。
皇帝輟朝三日,全國舉哀,皇帝李肅更是力排眾議,給竇明慧定了“文惠”的諡號。
經天緯地曰文,聰慧仁德曰惠,竇明慧死得痛快,憑借皇帝心中的愧疚,得了“千古一後”的盛名。
…………
若乾年後,拿到玉璽的原亦,神色平靜的看著自己的徒弟。
李翎問道:“所以師父,文惠皇后當初是故意將白絹讓太祖皇帝找到,故意謀劃了身後事,實際上,她給昌壽的白絹另有其他,對不對?”
原亦點點頭。
李翎又問:“可是師父,你又要玉璽做什麽呀?我爹說這裡面藏了太祖皇帝當年留下來的金銀財寶, 加在一起足夠填滿國庫,所以才引得昌壽和王太后幾次三番的爭搶。但師父你需要金銀財帛麽?”
“嗯。”原亦嗯了一聲,像是在作答,實際上是在觀察周圍。
李翎卻當了真,師父喜歡金銀財寶?金銀財寶能修煉麽?
半晌,原亦忽然道:“徒兒。”
“在。”
“你可知為師為何一直在叫你選擇麽?”
李翎一愣,想起之前師父讓他選擇父母還是選擇師父的事情來,呐呐搖頭:“不知道。”
“因為,選擇意味著得到也意味著失去。你想要得到,就必須舍棄什麽。”
李翎的心頭不知為何,忽然升起一陣慌亂來。
原亦繼續道:“現在,又到了你做選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