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天一,開書店的。”天一的開場白很平淡,臉上還擺著讓人不爽的頹廢相,他的話也到此為止。 眾人的自我介紹沒有持續太久,互通姓名只是其次,這番介紹的意義遠不止於此。從每個人的語氣、神態、舉止、職業等各個方面,大致上也確立了主流價值觀中這總共十三人的社會地位。
正所謂類聚群分,從最開始,天一就留意到了這點。那十二個人,在醒來後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而荒涼的環境中,出於動物的本能,他們有意無意間便會向“同類”靠近。
膚色、性別、年齡,大概是這樣的優先級,與自己年齡相仿、膚色相同的同性,是最“安全”的。反之,一個和自己不同膚色,年齡有一定差距的異性,最有“威脅”。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這是所有生物流淌在血液中的經驗,無論過多少年,人類都不可能擺脫掉這種本能。
當楊剛將人群聚集起來後,人們站立的位置也符合上述的排序方法,因此,同為亞裔的那個女人才會站在離天一很近的地方。
而當一番自我介紹過後,這種規律就將被打破。
很顯然,現階段這十二個人還都存有理智,一般社會中固有的道德、法律觀念,依然影響著他們的思考。
所以不自覺中,那些社會地位相近的人,會逐漸靠攏。貴族和企業家;白領和技術人員,當然還有四處散布外星人謠言的街頭藝人和那個在肉類加工廠工作的光頭大漢。
天一冷眼旁觀著人群的舉動,一言不發。他注意到那個女人還站在自己的身邊,到底該說她是明智還是固執呢……
不多時,人群便達成一致,既然交流後大家都對眼下的情況一頭霧水,那只有先看看周圍的情況再說了。
楊剛建議眾人不要單獨行動,最好二三成行去查探一下周圍的情況,但不要太過深入島內,若是在島上的密林中迷失了方向將會十分危險。總之,眾人約好了一小時後重新回到這片沙灘來交換一下情報,看看有什麽發現。
待人都散了,天一對身旁的女人道:“借一步說話。”
天一說完便向海邊走去,此刻風平浪靜,浪花輕撫著沙灘,前行至海水沒過腳踝之地時,天一站住了,這個距離就差不多了,周圍幾十米都沒人,再往前走別人可能就得誤會他要下去游泳或者自殺。
那女人也跟了過來,她已脫掉了鞋,拎在手上,並卷起一段長褲的褲管,看來是不想弄濕衣褲:“嗯……天一先生?”
天一道:“薑筠是吧,有幾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
“嗯,你說。”薑筠回道。
“據你所知,楊剛不是警察,那麽他是……”
薑筠回道:“通緝犯,我在報上看到過他的照片。”
“你就不怕我是某個你沒有看到過照片的通緝犯?”天一道。
薑筠笑了笑:“那算我倒霉吧。”顯然她以為天一在開玩笑。
天一道:“所以你的計劃是,在不被楊剛察覺的情況下,盡可能告訴這裡的每一個人實情,讓他們對這位‘楊警官’心生警惕,早作提防。”
“嗯,您要是相信我的話,可否幫助我呢?”
天一沒有回答,在他看來,這女人用倆字兒就可以形容——顢頇,小聰明她也不是沒有,至少比那光頭兄要精明些,但這計劃,實在沒法兒形容,失敗幾率絕對高達九成以上。
你若把每個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樣善良,那你最好祈禱他們每個都比你更加愚蠢。
“一般我給別人出類似的主意是要收取高昂費用的,不過這次我可以免費給你個更好的計劃。”天一道:“趁他的本性還沒暴露,隨便撿塊石頭,摸到他身後,攻其不備,猛擊後腦,一舉拿下。”
薑筠道:“這我……怎麽可能……”她隨即想到了什麽:“天一先生,你千萬不要衝動……他可是通緝犯……”
天一還真是奇了怪了,心道:這個楊剛對我又沒有任何威脅,我有什麽理由去幹掉他?替你們這幫素不相識的家夥消滅潛在威脅?我有什麽好處嗎?
“放心……我只是給個建議,沒興趣親自動手。”他回答道,而心裡想的卻是:我迫不得已動手的時候,基本說明這島上只有人肉可以果腹了。
薑筠道:“那個……天一先生,我們要不要也去四處查探一下,不要太顯眼,引起楊剛的注意。”
“這裡的男人都注意你很久了……”天一含糊地嘀咕了一聲。
“嗯?什麽?”薑筠問道。
天一道:“我是說,那邊的林子我已經注意很久了,姑且去看看吧。”
“哦……”薑筠應了一聲,和天一一起離開了海邊。
她在沙灘上重新穿好了鞋,跟著天一行了一段,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天一先生,為什麽剛才穿著鞋踩在海水裡?不覺得難受嗎?”
“哦……那個啊,我要是把襪子暴露在空氣中,難受的就不止我一個了。”天一將這件事一筆帶過,並轉移了話題:“這座島不算小,把我們弄來的人肯定有著某種目的,只不過那目的現在還未浮出水面,但暗處的危險始終是存在的,你最好不要太放松了。”
說到此處,天一忽然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薑筠也緊張起來,不知是前面出了什麽狀況。
“結果離海岸這麽近的地方就有水源嗎……”天一再次邁開步子,繞過幾棵樹,一汪清泉呈現在眼前。
“好吧,算是有收獲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食物,沿途走來都沒有發現動物的足跡,不過這裡離岸還不遠,可能島中心會有一些的。”天一說著就要繼續往深處走。
薑筠道:“天一先生,要是走太遠迷路的話……”
天一隻管向前走,頭也不回道:“假如沒有食物和水,這群人就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一旦這種情況產生,人類的文明程度就會迅速倒退,回歸原始。不出兩天,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和通緝犯無異,甚至更糟。”
薑筠聞言,卻是一時間理解不了天一的意思。她出身優渥,受過高等教育,從未結交過與自己社會地位比較懸殊的群體。在其眼中,禮義廉恥為理所當然之事,惡人當被繩之以法,好人自會一生平安。
而天一對這種人的看法是:天真這種品質在被現實狠狠蹂躪一番之後,就會顯露出其與愚蠢極為相似的面貌……
在極限的狀況下,人類那虛偽的面具很快就會被粉碎。比如有一塊肉,吃了你能多活兩天,不吃你就馬上餓死,但偏偏有個和你不是很熟的家夥也想吃這塊肉。放在平時,你沒有理由和膽量去殺人,但在這種時候,就什麽都顧不上了,正所謂他死好過你亡,乾掉這廝你就能多活兩天。
天一看了眼薑筠的表情,歎了口氣道:“別把人都想得有多好,就說此刻島上的這十三人裡,除了楊剛以外,其他人裡也有幾個值得注意的。”
天一說道:“看著十三四歲、自稱貴族的男孩傑裡,和他五十多歲的那位‘管家’魯德先生,很顯然是在說謊,僅從傑裡粗糙的雙手和談吐神態就能看出他並非什麽貴族,而那個魯德跋扈的舉止才更像是個貴族老爺。
光頭兄卡爾脖子後面的刺青很像是黑幫的標記,估計他除了本職工作以外可能還有些“副業”;十分篤信外星人的那個艾薩克老弟倒是沒有什麽秘密的樣子,就是有點神經質,不排除他餓極了以後精神失常的可能。
自稱白領的菲迪莉婭女士很可能是個妓女,二期梅毒無誤,我要是你,就離她遠點兒。她的名字是否是真實的都很難說。
叫野口正雄的老頭兒是個老色鬼,他從睜開眼睛後,視線基本就沒離開過在場的三個女人,當然也包括你,說自己是什麽大企業家也未必可信,據我所知櫻之府並沒有什麽老板姓野口的大企業,依我看,他更像是官員政客之類的人物。
剩下的四人,女大學生貝琪,建築師加文,公司職員戴爾和蘭伯特,他們目前還沒有明顯的可疑之處。嗯……似乎這種類型的人更加需要多留意。”
薑筠聽著天一的敘述,越發驚訝,沒想到這人看似心不在焉,其實牢記並逐一分析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她不禁問道:“你真的只是開書店的嗎,天一先生?”
天一平靜地回道:“如果我是個變態殺人魔,而你現在又獨自跟著我走到這僻靜無人之地……”他回過頭去:“你是否還能一笑置之,說一句‘算我倒霉’呢……”
薑筠忽然僵住了,這一刻,她確實感到了恐懼。她根本不了解眼前的男人,半小時前,她都不認識這個人,甚至有可能,所有人都是被這個天一抓來島上的……還記得剛睜開眼時,唯一獨自站得離眾人很遠,並且早早醒來的人就是天一,難道……
她心中不祥的感覺越發強烈,不過天一又重新轉身,繼續用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你能懂得害怕很好,人始終是該有些危機感的,無論是在什麽環境下。”這一刻,他似乎又變回了一個可靠無害的家夥:“我向來是以誠待人,說是開書店的,就是開書店的,不開書店我只能去辦養豬場了。”
薑筠松了口氣,訕訕一笑,她覺得自己剛才的懷疑太多慮了,這又不是小說,世界上哪兒有那麽多喜歡捉弄被害人的變態殺人魔。
而天一最擅長也最喜歡的就是在同一段話裡,把人的情緒反覆調動,大起大落。他接著剛才的話,話鋒一轉便道:“倒是你,真的是個劇作家嗎?我怎麽覺得你也在說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