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知味》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許成雖然心裡住了一個言情作家,但寫的文章其實還是比較正常的,除了江楓的那一篇完全跑偏之外其他的都屬於正常的美食點評。比如說章光航的,就非常正常,甚至有些回歸許成早年寫美食點評的風格,只寫菜不寫人。
江楓覺得可能是因為章光航成名太早,連寫的都已經被其他雜志寫了的緣故。不能寫的,比如說有關夏穆苪的那一部分就連許成也不敢妄加揣測。
夏穆苪還活著的時候一直在名廚錄上名列前茅,輩分高,脾氣差,是出了名的誰的面子都不給。現在他去世了,依舊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哪怕身前並不德高也不望中,也沒有人敢跳出來指責他。
在注重傳承,師徒關系依舊能親如父子的廚師界,妄議前輩這種大罪名就連一向以脾氣火爆著稱的佟德晏都不敢沾染。
可能也正是因此,章光航篇顯得有些平淡,除了照片讓人印象深刻之外文章並沒有什麽地方能讓人記憶深刻,就連原本應該十分精彩的最後的總結點評也很平淡。
‘章光航先生和大家傳統印象中的天才廚師有些不同,在我和他的聊天中我發現他的業余愛好十分廣泛,而且和廚藝都沒有什麽關系,反倒更像一個藝術家。他不像其他廚師那樣總是整日待在廚房中鑽研菜品,相反,他更樂於利用自己的閑暇時間去豐富自己的生活。
他有兩位師父,一位是已故的魯菜大師夏穆苪先生,傳授了他10年廚藝,另一位則是他的父親,著名的法餐名廚同時也是米其林三星餐廳的主廚。這兩位大師都是極其古板和守舊的人,給人的印象都有是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研究一道菜幾個月不出門的廚癡。章光航先生卻反其道而行之,活得非常新式與肆意,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可能也正是因此他的菜品也十分的新式與肆意,正如我在上文中所寫的,我有幸嘗到的迷迭香烤羊排有一種中法結合的感覺。這位年輕的天才廚師正在試圖用自己大膽的想法與嘗試來改變廚師界,他試圖將中式菜品中魯菜的多種技法融入到傳統法式菜肴中。這無疑是一種極其大膽的創新,我也相信這位被兩位大師精心教導出來的天才廚師,能夠給我們這些滿懷期待的食客一個驚喜,也給平靜許久的廚壇一個驚喜。’
雖然許成對章光航的評價很高,但是江楓相信大多數人,尤其是普通食客看完之後其實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法國那些雜志吹章光航的時候吹的比許成狠多了,什麽不切實際的詞都能往上套。什麽百年以來最具天賦的年輕廚師,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廚師,只要膽子大,什麽話都能寫上去。
江楓記得他在網上搜章光航資料的時候,還看見有的報道稱他為法國廚師界的新希望,能帶領法餐走向全新輝煌的天才,簡直就是捧殺。
江楓也想被這麽捧殺一次。
看完章光航的江楓才默默翻到古力的那篇,與章光航篇對比起來江楓發現許成似乎並沒有很看好古力。即使古力得了冠軍,許成依舊不覺得他能超越他的師父譚文岩。
廚藝這條路拚到最後比的都是天賦,大家都很刻苦,有天賦的人的刻苦往往比普通人的刻苦要來得有用。
對於許成的不看好,江楓甚至還有些為古力抱不平。他對於每一位出現在菜譜裡或者記憶裡的廚師都有一種特殊且複雜的感情,可能是因為他親眼看見了他們的過去,見證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見證了一道道他們飽含感情的菜品。
江楓知道他們的曾經也知道他們的現在,雖然不知中間經過什麽,他卻總是想下意識的維護他們。
如果硬要解釋這種複雜的心情,可能是來自老父親的維護?
江楓自從季夏為徒之後就越發有當爹的感覺了,他總感覺最近夏夏在背著他偷喝碳酸飲料。
江楓把許成寫的古力篇又仔細看了一遍,還是覺得有些不得勁。
‘古力先生是這次廚藝大賽中最大的一匹黑馬,從不被人看好到一路過關斬將晉級最終奪冠,一切看似意外卻又順理成章,讓見證了比賽全程的我有一種年輕時看武俠的感覺。
古力先生也非常符合某些武俠主人公的形象,師承大家,家學淵源,他父親本身也是著名的蘇菜廚師,卻因為自身天賦平平一直沒什麽名氣,即使在名店知味居工作了數十年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白案廚師。
在這4位采訪者中,古力先生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位。即使他自身的故事最為精彩,經歷也更加豐富,卻仍需我不斷的提問提醒才能從他嘴中探得一星半點的零碎消息,著實讓我體驗了一把采訪記者的痛苦。
古力先生自6歲起便拜譚文岩大師為師,直至譚文岩大師因病去世,十余年來一直跟其左右學習廚藝。由於古力先生實在是沉默寡言,我不得不去問了許多和他一起共事數年的同事,在他們眼中古力先生是一位木訥,孤僻,沉默寡言卻又非常和善的好人。
他每天最早來到廚房,最晚離開廚房,披星戴月,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看過他製作面點的人想必都很清楚,他是一位做菜很慢也很穩的廚師,不慌不忙,十分沉穩,竭盡所能的做好每一步。
因為個人愛好的原因,這些年我曾看過不少優秀的白案廚師製作面點的過程,古力先生是讓人看著覺得最舒服的一位。他不像是在給你製作一道精致的菜肴,更像是在給你展現一件日常中稀松平常的小事,自然,流暢,不知不覺中吸引你的目光。這種感覺不像是在看人做菜,更像是在聽一首柔美舒緩的樂曲。
古力先生是我最早采訪的一位廚師,也是最為任性的一位。這個任性並非貶義詞,相反,我很欣賞他的任性。其他三位廚師都是先由我來點菜,再由他們來做他們自認為擅長的菜品。唯有古力先生拒絕了我的點菜要求,隻願意給我做兩份小點,也就是我接下來要寫的如意卷和金絲燒賣。
如意卷和金絲燒賣想必看過我之前所寫的美食點評的讀者們都不會陌生,這都是譚文岩大師的拿手點心。當譚文岩大師還在世的時候這兩種小點都算不得稀奇,價格也十分親民,雖然量少,但只要願意花點小錢總歸是能嘗個味。也正是因此,點評這兩道點心時我難免會顯得有些苛刻。
以百分製為評判標準的話,如意卷我可已勉強打個80分。平心而論,如意卷的製作難度並不是很高,只有還橫切的雲紋和煎炸時的火候比較考驗技巧。古力先生所做的如意卷的難得之處在於,他所做的如意卷有當年譚文岩大師的如意卷的感覺,真是其他白案廚師都沒能做到的。尤其是入口後牙齒輕咬下那一刻時的香脆感覺,盡得譚文岩大師的真傳。如果有食客想重溫當年的味道,不妨特意去試試這道菜,我相信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如果說如意卷只是難度中等的平常小吃的話,那麽金絲燒賣就能稱得上是一道……’
許成在寫如意卷的時候用詞用句還比較簡單,可能是寫那段的時候還沒有從之前仿若寫他人傳記的旁觀者敘述的角度的口吻中解脫出來。
到了金絲燒賣的描寫,許成就開始放飛自我了,帶有強烈的個人特色大段看似華麗,實則無用,江楓覺得甚至還不如江雋蓮作文的描寫,至少江雋蓮的作文看起來都還蠻好吃的。
江楓在看的時候,甚至還產生了一種金絲燒賣一定賣得很貴的奇怪的想法。
看了看側邊金絲燒賣的照片,江楓又再次研讀了一遍許成對古力的評價。
‘我對古力先生所做的這兩道點心的評價,就如同他的同事對他的評價一樣沉穩,扎實,不出彩。作為一名白案廚師,他有非常扎實的基本功以及超出常人的耐心,這也注定了他的點心不會讓每一位食客失望,但同時也不能讓食客們驚喜。
我喜愛並欣賞有個人特色的廚師,因為我相信菜品是鮮活的,每個人所做出來的菜品都是不同的。但在古力先生的菜品上,我並沒有看到太多的個人特色,更多的是在模仿他師父譚文岩。
我相信如果是譚文岩大師的忠實食客,在嘗到古力先生所做的點心的時一定是欣喜若狂的。這些點心也一定能喚起食客們曾經的一些美好記憶,但是拋開這些額外的加成單看點心本身,似乎顯得有些平平無奇,很難看出大師之作的潛質。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曾認真詢問過古力先生本人,他似乎並沒有要探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廚藝道路的想法。古力先生說他想同他師父一樣,嘗試去複原那些古籍中所記載的但已經失傳的點心,這是一條注定孤獨且艱難的道路,我只能預祝他一切順利。
也希望他在今後能有更好的菜品出現,不再局限於譚文岩先生的教導。’
看完第2遍好像反應過來些什麽的江楓:……
雖然許成對古力的評價並不是很積極,但是他字多呀!
刨開中間對菜品的描述,以及一些有的沒得的廢話,開頭和結尾許成基本上都是在圍繞古力這個人展開描寫的,可以說得上是三句不離古力先生,讓人讀完之後對古力先生這4個字印象非常深刻。
江楓那篇文章看似很長,可讀完之後可能粗心的讀者都不會記得許成采訪的對象到底是誰,是李明一,還是江慧琴,又或者是陳媽媽。
江楓突然一下覺得自己沒有立場為古力抱不平。
能登上《知味》,本身就是對廚師的一種肯定,即使評價不高大多數廚師也不會介意。
能上就行,管許成對他們的想法是什麽。
實力強不強,到時候看名廚錄就知道了。
其他三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得到了一篇專訪,唯有江楓得到了一篇精彩的短篇。
悟出真相的江楓險些眼淚掉下來。
江楓默默合上了《知味》。
後面好像還有一篇是泰豐樓的總結文章,也是許成寫的,但是他已經不想看了,反正裡面肯定不會出現江楓先生4個字。
已經開始乾活的江建康見江楓把雜志合上了,以為他兒砸已經看完了便招呼他過來一起偷懶。
雖然他們早早就來後廚了,現在也不是上班時間,但是該偷的懶還是要偷的。
江建康坐在小板凳上,面朝櫃子快樂地喝著冰可樂。
“兒砸,看完啦?”江建康問道。
“看完了。”江楓有些悲傷。
明明是4個人的故事,他卻不配擁有姓名。
“等下你爺爺和三爺爺來了你一定要把那最後一篇念給他們聽,你爺爺和三爺爺年紀大了不帶老花鏡根本看不清這書上的字。你爺爺又不配老花鏡,我這不愛看書的毛病就是遺傳你爺爺的, 他也不愛看書!就是不知道你三爺爺有沒有配老花鏡,我這平時也沒見他們帶過,誒,小楓,你見過你三爺爺看報紙嗎?”江建康說著說著話題就跑偏了。
“最後一篇?爸,我那篇字數有點多全部念完得半個多小時吧?”江楓覺得不行。
“不是你那篇,是最後那篇,講你爺爺和三爺爺的。你那篇要的想念的話可以回去念給你奶奶聽,你奶奶愛聽這種故事。”江建康仰起頭,把易拉罐內最後幾滴可樂倒進自己嘴裡。
“講爺爺和三爺爺的?”江楓一愣,隨機意識到江建康指的是那篇,靠著櫃子就重新翻開了雜志。
迅速找到了最後那篇他以為是許成友情附贈的泰豐樓總體總結篇。
‘其實這篇文章的內容和前四篇專訪沒什麽太大聯系,但是巧的是我在這篇文章中想介紹的幾道菜品的製作人正是江楓先生,章光航先生和吳敏琪小姐所工作的酒樓的兩位廚師長。這棟酒樓正是這期雜志的封面,也是於去年七月在北平重開的酒樓泰豐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