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我一定是瘋了。”
瑪麗安娜脫掉了高跟鞋,光著兩隻雪白的腳踝,和狄格一同站立在了圍欄之上,往下方眺望,那些建築群變得如此矮小,巡邏在學院裡的士兵護衛變得如蟲子般大小,鐵欄上的冰涼刺激著她的腳心,她第一次感到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如此的清晰。
砰砰……
心跳加劇,瑪麗安娜開始有些忍受不了,似乎是錯覺,這風兒比之前自己站在安全處的時候要凶猛多了,隨時跌落的搖搖欲墜感,這種恐懼籠罩了她的心智。
這種站在高處且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那樣的景色,美極了,但瑪麗安娜無暇欣賞,她呼吸急促,手朝著狄格伸去,想要抓住什麽借力的地方。
“讓你窒息了麽?山巔上的空氣,對弱者來說是吃不消的。”
狄格看著那朝自己抓來的纖細手指,不自禁的嘲諷著。
瑪麗安娜……陷入狂怒。
雖然事實也是如此,但聯想到狄格第一次說起這句話時的惡毒,無窮的怒火湧上心頭,為了證明自己,瑪麗安娜深吸了一口空氣,停下朝狄格伸去的手,但風吹過的搖晃感,依然讓她渾身發抖,
“每個人生來都是君王,只是大多數都在流亡中死去。”
“想要看到頂峰上的光景,就必須忘掉別人教會你的一切,拋開那些別人施加給你的意志,撕掉那些別人給你貼上的標簽,不要再和那些凡人一同在沼澤淤泥中打滾,社會只是以一種精神概念存在,真實世界中只有個體存在,沒有社會,沒有家庭,也沒有王國,有的只是每個人腦中共同的認知概念。”
“現在,把它全部忘掉,你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不受任何概念束縛的個體,拋棄一切,發現真實,然後開始想象,想象你是世界之王!”
狄格嘴中吐出震耳發聵的回響。
“想象?怎麽想象?”
瑪麗安娜怕得咬唇,她很想馬上回到露台,但賭氣不想在狄格面前認輸。
“毫無不同。”
“懸崖與平地,毫無不同。”
“每個人,都能在平坦的陸地上站立不動,一個鍾頭,甚至一天。”
“而懸崖邊沿的土壤,也是那麽平坦,人卻不敢站上去,哪怕一秒。”
“沒有令人恐懼的環境,有的只是對環境恐懼的人,超越凡人,超越那些愚蠢的賤民,並不值得慶幸,超越自己,這才是奇跡。”
狄格徹底找死,他所穿著的鎧甲,腿甲靴子也是鋼鐵所製,踩在鐵欄上十分光滑,但他竟然在上面開始走路。
“說得那麽輕松!但是要怎麽做?”
這樣的事情,瑪麗安娜當然一聽就能理解,但是誰又能做到呢?
“平視前方,望著這個世界,直到把它望成,眼睫上的塵埃。”
狄格漠然說著。
瑪麗安娜緩緩抬起頭顱,碧波般溫柔鮮豔的眸子,就那樣望著,望著塔樓頂端的磚瓦,望著空中飛翔的獅鷲,望著璀璨斑斕的星河……
一言不發。
就這樣直到一刻鍾以後。
附近的禮堂大殿傳來眾多魔法學員的喧嘩聲,吵鬧聲,尖叫聲,想必是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節目,這種細微的嘈雜聲,反而讓人的內心更加平靜。
兩人腿都伸到鐵欄外,以舒適的姿態在鐵欄外坐了下來。
瑪麗安娜像孩子一樣啜泣,嚎啕大哭著,酸澀的淚水花掉了臉上的妝容,並不是因為悲慟,
而是此時此刻,她真正的被治愈了,內心變得變得祥和平靜起來,對曾經的種種遭遇,昔日的種種悲劇,都徹底釋懷。 狄格雖然很討厭看別人哭,太過軟弱,但他知道,盡管瑪麗安娜進行了復仇,將那些羞辱過她的學員一一進行報復,毀容,死亡,一個不剩,盡管如此,但那並不是黑天鵝,只是一個肮髒卑劣的殺人犯,直到現在,如今的瑪麗安娜,這才是振翅高飛的……黑天鵝。
“人的一生就應該像一條河,開始是涓涓細流,被狹窄的河岸所束縛,然後,它激烈的奔過巨石,衝越瀑布。”
狄格驟然想起那把電椅,用來終結自己的椅子,他繼續說著:“漸漸地,河流變寬了,兩邊的堤岸也遠去,河水流動得更加平靜。最後,它自然融入了大海,並毫無痛苦的消失了自我。”
瑪麗安娜抽泣的聲音,越發微弱,她側頭看著狄格,該怎麽形容這份心情呢?
第一次見到狄格,那是一頭醜陋不堪的怪物,被囚禁在鐵籠中,黑蟲與老鼠堆積在他的身旁,啃噬著他殘缺的肉體。
瞎掉的一隻眼睛爛肉愈合後變得詭異,失去臉頰的那一塊空洞,能透過去看到口腔與牙齒,脖子上還有一條駭人的疤痕, 就像是上過斷頭台一樣。
瑪麗安娜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那個癲狂凶橫的野獸,像厲鬼一樣從地上爬行過來,把腦袋狠狠擠壓向鐵條,把本就令人害怕的臉勒得變形,溢出血來,更顯驚悚可怖。
而從他嘴裡吐出的話語,似是魔鬼的囈語,徘徊在腦中揮之不去,讓本就絕望的自己徹底迷失了自我。
但和他相處越久,看過他做的事,聽過他說的話。
竟會產生這種錯覺……
他有時是一個浪漫的詩人,鋒芒畢露的言辭,講述著人們沒有勇氣犯下的罪孽。
他有時是一個聖明的賢者,強者自救,聖者渡人,在這人人自顧不暇的世間,竟然有人,去救贖一個醜陋無比,愚蠢無比的廢物。
並不是那些低級的情感。
瑪麗安娜,竟然對狄格產生了尊敬,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但這是不爭的事實,自己開始尊敬起這隻哥布林來。
“那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麽?”
瑪麗安娜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淚水,佯裝鎮靜的問著。
“哪個問題?”
狄格正在思考著,要怎麽把卡薩雷瑟姆還有頂樓的那個女巫給救出來,無論是有關泰拉瑞亞終極秘密的寶藏,以及變回人類的方法,狄格要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相比於其他顏色,為什麽人眼更善於能在綠色中發現陰影?”
瑪麗安娜中途問過一次這個問題,但那時狄格只是說,現在告訴自己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謔?原來是那個問題,你是時候該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