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纖雲明淨,微光澄潔。
桐陰重重向晚,煙水自上面下來,浩浩澹蕩,橫在孤松暗竹之間,打濕滿地蘚花,驚起三五隻白鶴。
再遠處,廊橋隱隱,片石如小幾。
整個畫面,有一種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色彩。
李元豐自松下的蘚花,踏過積蓄的翠色,走在搖搖擺擺的葉子上,不同色彩,不同光暗,不同聲音,紛至遝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現。
看見,聽到,感應到,被包圍。
他看上去隻有不到三寸,纖小玲瓏,周匝是琉璃玉色,光輪徐徐轉動,流光溢彩,行走在其中,無聲無息。
李元豐微微抬起頭,見到時不時落下的葉色,稀稀疏疏,再次感應到世界的不同。
太極陰陽,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等等等等,浩瀚的玄妙天機,在一草一木,一水一石,一明一暗,一靜一動,應有盡有。
天機在,玄妙有,歲月冉冉不朽,隻待人發現。
天地真理,世間玄妙,亙古永存,人們見不到,不是不存在,而是缺少發現的眼睛。
和以前相比,神魂可觀天地,可到底有肉身之束縛,而現在跳了出來,純粹是陰神,格外敏銳,外界的所有,纖毫畢現,洞徹精微。
以往沒有注意的玄妙,收入眼中,來回搖晃,不可能立刻讓人修為大進,可一點點沉澱下來,構建自己對天地世界的認知。
“大有可為。”
李元豐陰神徐徐而走,用一種奇妙的眼光觀察周匝的點點滴滴,隨意而行,如癡如醉,即使是在鬼車真身上,他都沒有過這等不一樣的感受。
要是道錄司道官在此,見到李元豐第一次出竅這麽閑庭散步,肯定得大吃一驚,因為他們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外面世界的光芒,大風,甚至火焰,都讓剛剛出竅的陰神退避三舍,每時每刻消耗的力量,很快就會覺得衰弱。
當然,李元豐不一樣。
原因無他,實在是李元豐神魂本質高人一等,以鬼車神意,再有黃文奎,金元道人,甚至自葛道人布置的禁製法陣中窺見的玄妙,疊加在一起,委實厚重巍峨。
正是這樣,李元豐即使是第一次出竅,也可陰神遨遊,從從容容,觀摩天地。
叮咚,叮咚,叮咚,
一會兒,環佩之中,水音激蕩,圈圈層層的雲氣彌漫,一空中落,垂線如縷,在後面,西遊世界的投影越來越近。
“時間啊,”
李元豐看到環佩,打了個激靈,不得不放下陰神的感悟,集中精神,接著天地間奇妙的律動和氣機,在陰神上刻錄符文。
符文不大不小,柏色森鬱,似是小鍾,滴溜溜轉動,時刻變化。
不停不懈,吞吐靈機。
李元豐用手一指,符文隱去,似是道痕,在陰神上,若隱若現。
“果然。”
李元豐垂下眼瞼,眸子晶白,修士第一次陰神出竅,能借天地交感鐫刻一門道術,近似天賦神通一樣,不只是近乎瞬發,而且威能不小。
做完這個,李元豐神魂化為一道光,自頂門而入,進入識海,他穩了穩身子,辨別方向,大步而去。
珠樓外。
瀑自懸崖落,宛若垂練。
月從西來,投在裡面,波光粼粼,化為千百,晶晶瑩瑩。
老松沉沉,樹色冷光同時映入樓中,依稀見到,一個女冠坐在雲床上,發髻挽起,
眉宇青青,精致玉顏在光暈中格外纖美。 突然間,平地起風,隱有雷鳴,慘白的光一閃而逝,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和驚悸,然後女冠搖了搖,翻身栽倒,一動不動。
小道童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
隻有侍立的大鶴,發出一聲淒厲的鶴唳,沒有以往聲裂金石,蘊含著難言的悲痛和難受,真的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大鶴將女冠負在背上,雙翅一展,騰空而去,現在氣機未絕,隻是氣若遊絲,遭受重創,若救援即使,還能保住一條命。
鶴是成了精的,比人還要乾脆果決。
中央位置。
岩自紆回,橫看如丘。
溪水夾雜而過,綿綿長長,水光澈明。
葛真君頭戴映日冠,身披陰陽法衣,腰間系著魚龍袋,雙鬢染霜,眸子翠綠,光可鑒影,手中握有拂塵,一擺一擺的,從容自若。
大唐太上皇李隆基僂著身子,因為地下世界太陰冷的原因,他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眯著眼睛,沒有了當年開創開元盛世的氣魄,反而像是一個過冬的松樹一樣。
在李隆基的身旁,高力士從不缺席。
再往後,是四名貼身侍衛,腰間懸刀,孔武有力。
這樣的侍衛,不歸屬於日月衛,也不是道錄司的人,而是皇室親自培養的,隻是用來保護皇室最為重要的成員。
很少有人見到他們出手,也不知道侍衛們的實力, 但沒有人敢小覷他們的力量。
現在四名侍衛就寸步不離,目有精光,掃視左右。
葛真君對他們視而不見,衣袂帶風,手中拂塵一指,向身前的李隆基解釋道,“陛下,前面就是祭壇了。”
“嗯。”
李隆基點點頭,就見不遠處,有高台突起,和半山平,而高有三四十丈,周匝覆蓋三五畝,後枕翠山,前照余水,遙望如列屏一樣,繞在四下。
即使是他不懂風水,站在這裡,眺望祭壇,都有一種萬流歸宗,山水之氣匯聚到裡面,陰陽分割的姿態。
是的,陰陽分割,周而往複。
即使沒有到跟前,都有一種一暖一冷的感覺。
李隆基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他轉頭看向身前大袖飄飄的道人,道,“真君,既然一切準備妥當,是不是可以開始施法,令貴妃還陽了?”
話語急切,還有不少的期盼,忐忑。
心心念自己所愛之人還陽,能和自己重聚,可又擔心和以往一樣,竹籃打水一場空,讓自己白白高興。
葛真君微微眯起眼,壓下眼瞳中的金芒,用平緩的語氣道,“聖上也見過臨邛道人了,確實是神通無雙,在陰陽生死上的造詣遠超貧道,這次我們聯手,貴妃還陽希望非常大。”
葛真君看著李隆基消瘦的面容上浮現出的喜悅,繼續道,“隻是令死去的人還陽,不是沒有代價的,臨邛道人也跟聖上說了。”
李隆基點點頭,沉默少許,咬牙道,“隻要能復活愛妃,少許龍氣國運的損失,以後自會慢慢恢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