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豐的玄天聖君送走趙公明和瓊霄仙子後,自外面緩緩踱步回來,眼前是垂拱月亮門,兩側青藤細葉,敲落霜紅,若昨夜宿雨未散,彌漫一種空明。兩三隻憨態可掬的玲瓏玉象,不到巴掌大小,蜷縮著晶瑩剔透的小身子,藏在葉底,露出小小,發出可愛的呦呦叫聲。
有一隻格外笨拙的小象,一不小心,用長長的鼻子卷住藤葉,用力一甩,弄得青翠滿地如錦繡,斑駁迷離。置身其中,不見天日,綠雲冉冉,讓人神骨一清,神清氣爽。
“能夠做一篇大文章。”
李元豐嘴角噙著笑容,大袖如翼,展開間,上面繡著螺雲萬疊,鬱鬱蔥蔥一片,和周匝的景象輝映,融入天地。
“觀自在啊,”
李元豐念頭轉動,這位梵門大菩薩當初打得好算盤,金毛犼根基深厚,資質非凡,只要在西遊中走一遭,得西牛賀洲天運,必然能夠更上一層樓,劫滿歸來會成為觀自在的左膀右臂。可計劃沒有變化快,由於自己的介入,西牛賀洲天運的爆發和升級比所有人預料地快,金毛犼出乎所有人預料地打破了觀自在束縛自身的禁心咒。
在以前,金毛犼身為觀自在的坐騎,自然可以由觀自在隨意處置,任意安排,可一旦靈覺歸來,方悟本身,以金毛犼聖人門下弟子截教妖仙的身份,豈能再安安分分?
再說了,截教,也就是最正宗的上清真脈,他們本來就對封神之戰後的失利耿耿於懷,更對當年下場淒慘的截教妖仙的遭遇憤憤不平,動作不小。在天庭,他們已經打開了缺口,比如趙公明和瓊霄仙子等能夠掙脫封神榜轉世重修,就有身後勢力的大力支持。只是梵門作為卷走截教妖仙最大的勢力之一,向來強硬,又能夠一致對外,不像天庭那般好說話,所以讓上清宮多次無功而返。現在天賜良機擺在眼前,上清宮果然如同所料的一樣,展現出強硬姿態,全力以赴。
李元豐的玄天聖君回到亭中,四下竹靜,有燕子探簾,尾翼剪春。角落裡,獸面青銅鼎爐煙氣正濃,嫋嫋升騰,彌漫在周圍。他慢條斯理地提壺,斟水,衝茶,看素白如雪的茶盅中嫩嫩的茶葉散開,幽幽如洗,恍若天晴,眸光轉動,心中有數。
這麽鬧騰的話,說不得,自己才是大贏家。
上清宮的人要迎回金毛犼,可金毛犼在西牛賀洲,礙於西遊中諸天大勢力形成的規矩,只有自己這個扎根西牛賀洲的妖族大聖才有資格幫助上清宮的人前往麒麟山。要是上清宮的人能夠得逞,金毛犼重回截教,毫無疑問,對觀自在和梵門是個打擊。即使上清宮失敗了,可也會和梵門一番鬥法,新仇舊恨在一起,以後再對付梵門,上清宮不會袖手旁觀。
最為重要的是,不管上清宮的人是否得逞,他們是借自己的力量才入的西牛賀洲麒麟山,都得承自己的人情。有了人情,能辦的事兒就多了。
“穩賺不賠。”
李元豐端起已經衝好的香茗,品了一口,砸了砸齒間的茶香,自己在西牛賀洲扎下根基,雖然危險重重,雜事繁多,沒有其他金仙那樣無災無劫的逍遙樣子,可手裡有東西,就能夠撬動不少勢力,為自己謀好處。能夠在西牛賀洲這個紀元中當一當莊家,真是只有莊家才知道莊家的快樂啊。
梵界,大慈悲天。
正是湖色瀲灩,金波蕩輪,上面盛開青蓮花,枝葉如蓋,點瓊飛翠,當日光照下,寸寸入水,與之輝映,有一種說不出的蒼茫博大。成千上百的金色鯉魚浮出水面,很有靈性地排成隊列,口中銜著寶燈,
燒著最好的香料,燈焰如珠,照徹內外。木吒穿戴整齊,手捧寶蓮花,靜靜地立在界門前,不時看向外面,好像在等了不起的某位大人物。
轟隆隆,
不知何時,只聽天穹上驀然傳來雷音,繼而天光一開,金霞煥彩,浮光躍金,簇擁出一架飛輦,其造型古樸,堂皇大氣,偏偏花紋精致複雜,點綴不知道多少瑪瑙,玉石,珍珠,翡翠,等等等等,珠光寶氣。在寶輦上,端坐一位仙子,背負寶劍,她容顏美麗,氣質優雅,如同最為精致的古典仕女,沒有任何的瑕疵。她的身後,則是金童捧燈,玉女打寶扇,足有一十六人,氣象不凡。
見到寶輦落下,木吒連忙迎上來,行禮道,“見過雲霄娘娘,我家菩薩正在界中等候。”
“嗯。”
來的自然是已經踏破上境成功晉升金仙的雲霄仙子,她鳳眉上挑,雍容華貴,踱著步子,跟著木吒,進入界天。
很快的,雲霄仙子就見到了正坐鎮在界天中的觀自在的化身之一,白衣大士,她端坐在千葉蓮座上,頂門上慶雲澄明如水,梵光垂落,瓔珞珠簾一般,莊嚴不可輕侮。雖然由於西牛賀洲之事,觀自在真身必須在那裡坐鎮,可到了大羅金仙這個層次,縱然只是白衣大士這般化身都有撼動諸天的偉力。
白衣大士見雲霄前來,輕輕一笑,道,“雲霄仙子終到上境,可喜可賀。”
“白衣大士。”
雲霄仙子與觀自在並不陌生,兩個人算是同一時期的人物,只是封神之戰後,一個由道入佛,梵道同修,晉升到大羅之境,一個則困於劫數,待如今紀元到來,才終於踏破上境,晉升金仙。不過對於修士來講,先發和後發差別不大,只要能夠到達那個位置就可以,所以雲霄對上觀自在的化身也沒什麽尷尬或者氣弱,就是平平靜靜打了個招呼。
“仙子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白衣大士眸子深深,看向雲霄仙子,當年的截教在封神之戰後擴散為不少的道統,不少和梵門的關系也不差,可她同樣知道,繼承截教最正宗的上清宮依舊和梵門不對付,衝突不斷,她用手攥著玉如意,上面煙氣嫋嫋,勾勒出騎鯨釣月的壯觀景象,道,“不知道此來,可有何事指教?”
雲霄仙子確實不是來和對方敘舊的,聽到對方這麽講,她坐直身子,用清冷的聲音道,“太歲道兄照見本我,重回截教,稱得上劫滿歸來。我來此,就是請菩薩高抬貴手,讓他離開西牛賀洲。”
“太歲?金毛犼?”
白衣大士聽到這個,神情一冷,斷然拒絕道,“他現在入西遊劫,劫數未過,豈能離開?”
“那菩薩就是不同意了?”
雲霄仙子緩緩起身,背後誅仙四劍之一的絕仙劍升騰絕仙之光,昏黃的劍光中有一種讓眾仙沉淪的霸道。
白衣大士坐在蓮花寶座上,眯著眼睛,看向雲霄仙子背後的凶劍,即使是以她現在的力量對上此劍都有一種戰栗之感。上清宮,聖人之地,縱然聖人不在,可留下的底蘊依舊無人能抵擋,真的不願意有這樣不死不休的對手啊。
“不過,”
白衣大士很快穩了穩心神,堅硬如鐵。人在天地間,要往上走,豈能事事如意?特別是利益衝突,不可避免。很多時候,注定就是對手。
白衣大士一擺大袖,雷霆炸響,在四下有燦白的光暈升騰,如同她此刻的決心,道,“雲霄仙子要是沒有別的事情,那就告辭吧。”
“好。”
雲霄仙子聽到對方送客,也不多待,她此番上門,也沒有指望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走這麽一遭,也是提醒觀自在和梵門一聲,為接下來在西牛賀洲麒麟山的動作打個旗號。先禮後兵啊,就是這個。
白衣大士目送雲霄仙子的倩影消失不見,她一個人坐在蓮花寶座上,四下貝葉靈文,恍若雨落,偏偏寂寂無音,只有梵理交織,經久不散。
良久,白衣大士歎息一聲,知道接下來會有麻煩事兒,不得不和上清宮爭鬥一番。要是早知道西牛賀洲天運如此勃發能夠讓金毛犼認清自我,掙脫枷鎖的話,自己萬萬不會讓其入西遊金榜的。沒有金毛犼,暫時也不會有這煩心事。
可惜的是,悔之晚矣。
不一會,白衣大士斂去自己的複雜情緒,眸中一片冷漠,她想了想,一道道法旨發出,向西牛賀洲調撥人手,務必讓金毛犼應劫。
西牛賀洲,麒麟山。
洞口上,火光迸射,星星點點,和氣機一顫,狀若金燈,搖曳生姿。再然後,青煙披掛下來,好似驚虹,與火焰交暈。仔細看去,那煙不是灶筒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色:青紅白黑黃。熏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林內飛禽羽盡光。
待天晚,夕光滿山,自遠處,突然間傳來玄音,旋即清氣氤氳,懸而若蓮花盛開,從上而下,垂到地面,鬱鬱馥馥的香氣凝而不散,聲勢浩大。待香氣將洞門前鋪滿,影影綽綽的身影出現,看上去由虛化實。
天光照下,能夠看到,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個都是高冠法衣,清氣隱隱,一副得道全真的樣子。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在天庭和李元豐的玄天聖君碰過頭的趙公明,他騎著一隻黑虎,背後背著雙鞭,威風凜凜。
金毛犼得到消息後早在府門前等候,他看到趙公明等人,面上露出複雜的神情,有激動,有高興,也有黯然。
“道兄,”
趙公明看到金毛犼後,馬上下了黑虎,哈哈大笑著上前,行了一禮,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金毛犼現在已經恢復到截教妖仙的姿態,清氣盤旋,狀若枝葉搖擺,眸子澄明,不見任何雜色,他和趙公明等來人從容見禮,道,“外面不是講話之地,我們進洞府談。”
眾人來到洞府後坐定,有小妖奉上茶水和鮮果。
趙公明看了看左右,想到金毛犼自封神後的經歷,不由得地道,“道兄真的受苦了。”
“當年遭劫,我們都不好受。”
金毛犼搖搖頭,他知道,自己遭劫後固然昧了心智,變得混混沌沌的,成為觀自在的坐騎,生不如死,可眼前的趙公明也是上了封神榜,被天庭奴役,斯文掃地。到以後,不得不舍棄所有,在凡塵輪回了不知道多少世,才終於再入道途,修煉到現在的境界。比較一下,都是苦啊。
只能說當年封神大劫,截教遭殃,截教上下這麽多的弟子,除了極少數根器深厚到無法想象的,其他的,死地死,上封神榜地上榜,被梵門擄走當牛做馬地當牛做馬。覆巢之下,沒有多少好的。不過相對於直接在大劫中化為灰灰的,他也好,趙公明也好,還是比較幸運的,他們都活著,就有希望。
“以前的事兒不要提了,”
趙公明劍眉星目,有昂揚的姿態,他環視左右,道,“這一紀元,遭劫的諸位同道都會陸續歸來。現在太歲道兄的事兒,我們定要全力以赴,開個好頭,並從梵門中真正打開缺口。 ”
說到這個,趙公明神情嚴肅。真說起來,梵門封神之後自截教卷走的三千紅塵客,他們能夠如上清聖人的法眼,自然不是平凡之輩,有這樣的力量加入,梵門迎來第一波大興。這麽多年下來,當初入梵門的,有的人已經徹底皈依梵門,成為梵門的中堅,這種的人各有志,不會勉強。但如果像金毛犼等這樣不願意皈依梵門的,上清宮就要將之重新引入截教。上清宮的這個舉動,就是從梵門中割肉,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這是根本利益上的衝突,上清宮不會退卻,梵門也不會讓步!
“這次倒是讓你們以身涉險了。”
金毛犼坐的四平八穩,面容上有歎息,他明白上清宮的布置,可趙公明等人能夠來,可不是來觀光的,也不是來請客吃飯的,是要和梵門的人交鋒。再說了,西牛賀洲作為紀元中心,固然天運澎湃,可劫數橫生,導致天機晦澀,仙人隕落遭劫的可能性要比別的地方大得多。眾人能夠來幫忙,都是冒著風險的。
“都是同門沒有必要見外。”
趙公明擺擺手,打斷了金毛犼的話,他眸光炯炯,燦然生輝,道,“我們客場作戰,在人手上遠遜於梵門的人。唯一的依仗就是,太歲道兄身上的西遊劫數有時間限制,我們不求能夠勝過梵門派來的人,只要能夠拖過這段時間就算功德圓滿。”
“拖。”
金毛犼也是點點頭,現在當務之急是打破西遊劫數,至於自己和觀自在和梵門的因果,以後再算。
轟隆隆,
話語剛落,洞府之外,梵光大盛,木魚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