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后，沙縣與永安縣交界處的貢川山口。

　　一支近四千人的大隊人馬沿著燕溪向著永安方向行軍，不斷的有馬兵來回催促加快速度，然而隊伍的速度卻依舊不緊不慢，有些膽子大的兵丁，還對著馬兵的背影吐口水。

　　“死催的！”

　　“開拔銀隻給了半兩，哪裡走的動。”

　　“呸！”

　　“……”

　　中段，一頂八抬大轎顯得分外惹眼，周圍環繞了一眾騎馬的文武和帶甲的驍騎。

　　“到哪了?”

　　巡撫吳之屏掀開轎簾，臉上寫滿了急切。

　　“回撫台大人，到貢川山口了，還有四十裡就能達到永安縣。”一名帶甲的武將在馬上抱拳，他是延平府守備千總曹彥林。

　　上次對陣張山，永安縣的衛所兵一觸即潰，衝亂了他的守備營，逃回去一清點只剩下不足四百人。營兵為脫產士兵，戰鬥力比衛所兵要強，但同時也有缺點，那就是一旦逃散便很難再找回人來。

　　當兵都是奔著吃糧拿餉去的，隨便報一個假名字根本沒法查，不像衛所兵那樣，有家有戶。

　　半年的時間，吳之屏調撥了一批錢糧，募集了兩千人，讓自己麾下的營兵擴充到了近三千人，而且許下好處，只要奪回大田縣，就保舉他做平南遊擊，也就是張山想要的那個官。

　　原本這件事還算有些把握的，結果張山突然兵進大田縣，讓他的前程蒙上了一層陰影。計劃一亂，其他的也就跟著亂了，連開拔銀都沒發夠，運送輜重的民夫也不足，便急匆匆拔營啟程。

　　“加快速度行軍，天黑之前必須趕到永安縣。”吳之屏催促道。

　　“是。”

　　曹彥林躬身領命，急忙喚過手下傳令。

　　然而隊伍的速度還是不緊不慢，沒有絲毫要提速的意思，曹彥林便也不再催促。

　　吳之屏不知兵，張山在永安城下以逸待勞，自己的兵丁若是行進速度太快，耗了太多體力，等下廝殺之時就會吃虧。

　　左右只剩下四十裡，悠著點速度沒什麽壞處，說不定此刻張山聽到自己到達，已經點兵前來迎戰，或者乾脆就縮回大田縣了。

　　相比於曹彥林的沉穩，巡撫吳之屏卻焦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暗暗祈禱永安縣多撐著點，自己的援軍馬上就到了，可千萬別失守。

　　由不得他不著急，丟了個邊角的大田縣，雖然有些麻煩，但問題並不大，現在天下哪個地方不是盜賊蜂擁而起?

　　但永安縣可不一樣，永安縣是閩中地區連接贛南和閩南的門戶重地，一旦失守，朝廷必然下旨問責，搞不好就得丟烏紗帽。

　　隊伍啟程的時候，遭遇大雨，在泥濘中行進了三天，也隻走了一百多裡，這幾天天轉晴才稍稍加快了速度，為了爭取時間，路過沙縣他都沒有停留，直接繞城而過。

　　緊趕慢趕，五天了才將將到達永安地界，此時張山圍城已經至少三天，城內的衛所兵和青壯很難指望，隨時會被攻破。

　　而此刻還有一人比吳之屏更加焦急，以至於嘴上都起泡了，縮在馬背上，感覺像是隨時要墜馬。

　　他就是延平府知府柳元，他很清楚，若是永安縣丟了，吳之屏一定會把自己推出去頂罪，一府丟了兩個縣，他這個知府十有八九要被削職下獄問罪。

　　他騎術不精，兩條腿生夾著馬肚子，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腿都酸疼快沒知覺了，看見穩穩的坐在馬背上的曹彥林，陪笑道:“曹大人，

這永安縣，應該沒那麽容易被打下吧?”　　曹彥林撇撇嘴，心說這問題你在路上都問了不下二十遍了，還問，但也不好發作，雖說現在武官的地位提升了不少，但面對文官，還是不夠看，笑著抱拳，“柳大人不必擔憂，昨天探馬來報，那張山三次攻城都被打退，士氣肯定已經衰竭，永安縣應該是安全的，我們大兵壓進，張山只能退回大田縣。”

　　他這話說的很大聲，不光是說給柳元聽，也是說給吳之屏聽，他也是不敢崔大軍提速了，那些大頭兵沒拿足糧餉，能啟程就算很給面子了。

　　“報！”

　　然而就在這時，一匹快馬從前面急急趕來，聲音明顯帶著急切。

　　吳之屏立刻掀開轎簾，一眾陪行的文武也看向狂奔而來的探馬，心不由緊張起來。

　　那探馬還不等馬停下便急急跳下馬，高聲道:“撫台大人，今天早上辰時，永安城被張山襲擊攻破，衛指揮使張大人力戰殉職，知縣龔大人身陷城中，未能逃出。”

　　“什麽?”

　　吳之屏搖晃了一下，眼前一暈直接從轎子上栽下。

　　“撫台大人！”

　　“撫台大人?”

　　“快，請醫官！”

　　“……”

　　一眾驍騎急忙接住他，發現，吳之屏兩眼翻白，頓時一片混亂。

　　“不好，柳大人也昏過去了，快來人。”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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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山攻破永安縣了?”高羽看著堂下的哨探，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吃驚。

　　大田縣距離永安縣與貢川山口距離永安縣的距離差不多，所以高羽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哨探匯報。

　　“是的，大人，張山組織精銳老賊於天色將亮時攻上城頭並佔領了城門，衛指揮使張士衡企圖將城門奪回，可惜耗時太久，天亮後張山的大隊人馬湧入城中，城便破了。”哨探回道。

　　高羽點點頭，旋即道:“下去領賞吧。”

　　“謝大人。”哨探頓時眉開眼笑的退下。

　　“張山還是有點本事嘛。”高羽笑著摸了摸下巴，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那麽點，他最近開始蓄胡子了。

　　一臉青春年少總給人一種不牢靠的感覺，老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以前沒覺的不妥，但堡隊越來越大，他就得考慮一下個人形象給堡隊的潛意識影響了。

　　蓄胡子有點癢，所以他下意識的就會去摸下巴。

　　“要我說，永安縣那幫鳥衛所兵太菜。”劉二虎道，高家堡隊切瓜砍菜一般拿下大田縣，讓他對張山的烏合之眾有些看不上。

　　“張山是不斷的兼並同行壯大的，他手下的那些老賊，還是有些戰鬥力的。”胡天峰的評價較為公允，又道:“從時間上來看，想必是張山知道後路被抄，拚死一搏，拿下了永安縣。”

　　高羽點點頭，從張山的舉動和時間上來看，情況確實應該是這樣，換做自己也會拚命的。永安縣抵抗也還算英勇，衛指揮使力戰身亡，若不是張山發狠豪賭，恐怕還沒那麽快拿下。

　　“羽哥，咱們現在怎麽辦?”馮大寶詢問道。

　　“兵發永安縣?”張龍道。

　　高羽一陣無語，好兄弟歸好兄弟，但他們眼光相比於胡天峰，差距真的很明顯，氣道:“都做了大隊長了，也該學會瞻前顧後了，動點腦子。”

　　幸好提拔了一個胡天峰，要不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局面。

　　高羽為此很無奈，高家堡人就那麽多，矮子裡面拔將軍，從概率上來說，只能是這個結果。

　　張龍脖子一縮，不敢插嘴了，劉二虎似乎有些想說，但沒開口，只有馮大寶腦袋稍微靈光一點，道:“羽哥的意思是，咱們就在大田縣坐山觀虎鬥?”

　　胡天峰見高羽有些頭疼的樣子， 接過話頭:“其實很簡單，我們現在如果去永安縣，很有可能會被當成攻城的炮灰使用，到時候咱們的傷亡就大了，歸根到底，我們不是撫台大人的嫡系。”

　　他最近有點回過味來了，這位年輕的高大人，似乎對朝廷並不忠心，他更在乎的是高家堡這個小團體的利益。

　　剛開始的時候他有些吃驚，但細細一想，以高家堡隊的戰鬥力，似乎也能撐得起這種野心，於是便釋懷了，也認同高羽的做法。跟著這樣的大人，才不會被人坑死了還幫別人數錢。

　　高羽瞟了胡天峰一眼，微微一笑。

　　又一個察覺到自己的野心的，也好，這種事不便挑明，就看自己的悟性了。明白了這一點，以後他行事的出發點才能與自己契合。

　　張龍聽完吐了吐舌頭，這才明白自己剛才的話有多愚蠢，吳之屏調動高家堡隊卻連開撥銀都沒給，把隊伍的指揮權交給他，簡直是腦子長包。

　　高羽見眾人都被點撥過來了，便道:“兩天了，也該給撫台大人去一封捷報了，就說巡檢隊經過血戰拿下了大田縣，陣斬張山義子張義鋒，但隊伍血戰之後傷亡慘重，急需修整，等修整完畢之後便給撫台大人助戰，誓擒賊首張山。”

　　高羽不光不會去永安縣，甚至會盡量避免與吳之屏會面。

　　亂世之時有兵就是草頭王，自己可以盡情的發展自己的實力，文官在這個時節，甭管官多大，其實都是在急速貶值。

　　一省巡撫，也強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