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羽大肆搜刮的時候,泉州港。
數百黑點緩緩從海面上出現,岸上的人立刻叫起來。
“濟伯大軍回來了!”
“快去通知戶官大人!”
“……”
漸漸的,數百黑點變大,那是數百艘大船,高高的桅杆豎起,遮天蔽日,像是一片烏雲,聲勢驚人。
不多時,眾人擁簇者一位頭戴紗帽,腰纏玉帶的官員來到港口。
此人,正是鄭芝龍麾下的內政戶官,鄭泰。
泉州府的局勢已經完全瀕臨糜爛,鄭家上下對高家軍預估嚴重不足,更沒有心理準備。
高家軍兩戰兩捷,攻佔虎豹關、德化、永春,包圍南安城。
施福麾下能戰之八千人,被打的只剩下一千殘兵,其兵鋒之盛,令人膽寒,整個泉州府已經無可戰之兵,亟待大軍回援。
“清空船台,迎接大軍上岸。”鄭泰急忙道。
左右數百人立刻領命而去,讓靠在岸邊的船隻拔錨離開,騰出船台。
很快,一艘三桅戰船靠岸,鄭芝豹帶領十數親兵率先下船,緊隨其後是船上的數百兵將。其余的船隻也紛紛靠岸,從高空俯視,就像一列列螞蟻,由線匯聚成潮。
“五叔,您可算回來了。”鄭泰急忙迎了上去,其實鄭泰與鄭芝豹年紀差不多,但隔著輩。
“那高家小兒在哪,老子要宰了他。”鄭芝龍虎目含怒,喝道。
鄭家迎立唐王登基,眼看著就要榮耀之至,卻沒曾想被高家小兒在臉上抹了一把翔,灰頭土臉的。他現在隻想把那跳梁小醜抓住,一點點片了下酒。
鄭芝豹,鄭芝龍五弟,欽授太子太師、封澄濟伯,為鄭芝龍所倚重,性格暴躁,人如其名。
“五叔,大事不好。”鄭泰苦著臉。
鄭芝豹一愣,怒氣更勝,“莫非那高家小兒,還佔著虎豹關和德化縣?”
鄭泰搖頭:“不止於此。”
……
“什麽!”
福州,臨時南安伯府,鄭芝龍聽完鄭彩的匯報,驚的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信,快速掃了一眼,怒道:“高家小兒,安敢如此!”言罷一腳將膳席踹到,驚的滿堂仆人跪在地上,懾懾發抖。
自從高家軍攻入泉州開始,鄭芝龍的脾氣就愈發暴躁了,稍有不對就大發脾氣,府中的仆人已經被他杖斃了十幾個。
“義父息怒,這個時間點五叔應該已經登岸,高家小兒猖狂不了幾天了。”鄭彩小心翼翼道。
福州與南安、泉州有固定的飛鴿傳書點,通信很方便,情報一般一天就能到達,昨日,高家軍已經貢獻永春,抵達南安城下,並且擊潰了施福的阻擊。
南安城守軍只剩下一千多殘兵,岌岌可危。
鄭芝龍發泄了一陣,怒道:“告訴老五,抓到高家小兒一定別弄死了,另外,多派水師北上,南安萬不容有失。”
“是,義父。”鄭彩領命,轉身離開。
“等等。”鄭芝龍又喚住他,道:“讓老五小心行事,高家小兒詭計多端,有些邪門。”
憤怒之余鄭芝龍並未完全喪失理智,高家軍連戰連捷,連施福的中軍主力也被殺的大敗虧輸,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這支高家軍並非烏合之眾,而是勁敵。
這讓他信心不禁開始有些動搖,高家軍如今已經佔據了易守難攻的虎豹關,施福來信,說高家軍繳獲了不下三十門大炮,其中有五門還是紅衣重炮。
高家軍抵達南安的時候,
那些大炮並未隨行,施福判斷,那些大炮應該是拖回虎豹關布防去了。這說明高家小兒有自知之明,並未驕狂,這樣敵人才是最難纏的。 虎豹關奪不回,自己的地盤就隨時受到高家軍的威脅,而自己要滅高家軍,就只能取道福州。但問題是,延平在福州上遊,逆水而攻也同樣不佔優勢。
還有昨天他去覲見唐王,再次要求唐王下詔宣布高羽為叛賊,但唐王只是一味的安撫自己,實在拗不過了,就承諾去信給高羽,讓他退出泉州地界,顯然是不想在雙方分出勝負之前涉入太深。
這個唐王看著恭謙,其實是個狐狸;分明是想利用高羽來製約自己,他好從中漁利。
……
而此刻和鄭芝龍一樣吃驚的,還有朱聿鍵。
他真沒想到,自己剛到福建,福建地界就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一方是雄踞福建數十年的鄭家,一方是名不見經傳的平南巡檢使司通判。
雙方地位、名氣相差巨大,可結果卻大跌眼鏡。
高家軍連戰連捷,鄭家連連吃癟;一大早吳之屏覲見,就很隱晦的提到了高家軍已經推進到了南安,並大敗鄭軍,鄭家不敢說傾覆,但絕對有元氣大傷的危險。
“殿下,閩地除邵武府和延平府順昌以外,俱都奉殿下為天之正朔,上表忠順,有延平府代知府古翔麟,汀州知府王國冕,建寧府知府姚文錦……平南巡檢使司高興德父子等,這是名錄和附表。”吳之屏道,待太監接過,又跪地山呼:“臣恭賀殿下,得閩地三百萬民,數十萬虎賁,光複南都可期矣。”
“一切都仰仗吳愛卿鼎力支持,快快請起。”朱聿鍵露出笑容,最近這兩天,除了福建兩派軍頭內訌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好消息。
自己到達福州的消息擴散出去,許多從南京逃出來的官員紛紛南下,有蔣德璟、蘇觀生、何吾騶、黃鳴俊、陳子壯、林欲楫,還有許多歸鄉至仕人的賢達也紛紛出山聲援,登基聲勢越來越大。
江西已上表歸順,福建自不用說,兩廣、湖南和雲貴距離遠還沒得到消息,相信很快也會有好消息傳來。
武將方面,鄭家兵馬數十萬,最為雄厚,高家軍也有一萬多人,同樣能征善戰,如果忽略兩家的不和,形勢可謂是一片大好。
朝廷的六部三司的雛架,已經可以開始搭建了。
簡單看了一下名錄和報表,朱聿鍵臉上笑容更盛,最後著重看了一下高興德的上表,洋洋灑灑上千字,字字忠順。
其實按照慣例,一府有知府上表就足夠了,七品的巡檢使是沒有資格上表的,但這個小小的巡檢使司,已經膨脹成領兵上萬的一方勢力,無人能輕視。
吳之屏起身,“陛下,高通判與鄭家的衝突,乃因鄭家襲擊高家堡而起,此事一日不決,閩地便一日不寧,臣懇請殿下下詔罷戰,兩家重歸於好,攜手為陛下盡忠。”
“吳愛卿殫精竭慮,勞苦功高,本王會審慎處置的。”朱聿鍵不置可否。
“微臣告退。”吳之屏很識趣的躬身告退。
待吳之屏離去,朱聿鍵看向側邊的屏風,道:“黃老,如何?”
屏後人影移動,黃道周走了出來,道:“殿下,吳之屏與鄭家不和人盡皆知,他恐怕是高家軍為後援,共進退了。”
朱聿鍵聞言微微皺眉,文臣武將勾結,歷來是朝堂大忌;然而黃道周卻道:“陛下,這是一件好事。”
“黃老請細說。”朱聿鍵道。
黃道周道:“鄭家出身海賊, 一門三伯,聖眷在隆,然其擁兵自重,行事跋扈,事事以家門利益為上,陛下可依之,卻絕不可靠之,一著不慎,有董卓亂朝之禍。”
朱聿鍵眉頭頓時皺成了川字,滿腹文墨的他自然知道弱勢君王依靠強勢武將的弊端。
漢時有董卓禍亂朝綱,三國有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東晉有司馬代魏,宋有陳橋兵變……一樁樁、一件件,皆是教訓。
然而他沒有選擇,不依靠鄭家的話自己無法獲得合法性,鄭家一門三伯,影響力非常大,是長江以南最強的勢力。
“陛下,吳之屏雖懷有私心,但其所言不無道理,若繼續任由高鄭兩家同室操戈,於我朝大不利,殿下可下詔兩家和解,以高家鉗製鄭家,達成製衡。”黃道周道。
黃道周是福建漳州人,天啟進士,歷經三起三落,任弘光朝禮部尚書、吏部左侍郎,深諳朝堂之道,為人剛正。朱聿鍵繼位之後,封黃道周為禮部尚書,內閣首輔,是隆武帝朱聿鍵最倚重的文臣。
黃道周身為福建本地人,非常了解鄭家為人,對鄭家有很深的隱憂。高家軍的強勢出現,讓他看到了達成平衡的機會。
朱聿鍵有些擔憂的道:“可如今國朝未立,一切都要仰仗鄭家,此時若是下詔兩家講和,怕是要令南安伯不喜,這可如何是好?”
黃道周沉吟了一下,道:“這個不難辦,殿下可明面上拉攏鄭家,打壓高家,暗中許吳之屏入閣,等到登基之後再見機行事。”
朱聿鍵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