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的南京,絕對是一個超級大火爐,天氣出奇的悶熱,時不時還下起瓢潑大雨。
傍晚,又是一場暴雨不期而至,劈裡啪啦地下個不停,往常本該熱鬧非凡街面上,此刻卻隻有幾個稀稀疏疏拄傘行人模糊的身影,道路兩旁,不少的店鋪早已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顯得異常冷清。
不過,在無邊的雨幕中,依稀可以看見霓虹燈發出的光芒,不用說,那裡肯定是檔次很高的飯店,咖啡館或歌舞廳,是達官貴人消遣娛樂的地方,現在,他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黑夜,慢慢地降臨了,雨,依然沒有減弱的勢頭。
南京市西城區警察分局值班室,燈火通明,一名年輕的男子正在整理身上的雨衣,他看上去約摸二十來歲的樣子,稚嫩的臉龐讓人覺得他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隻是眉宇間逼人的英氣和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幹練沉穩又讓人心神一凜。
他叫張炎,是西城警察分局的一名普通警察。
“小炎,這就回去了?”
張炎拉扯雨衣的聲音,驚動了辦公桌後面一名正專心致志地看報紙的老年警察,此人名叫錢貴,是張炎的工作搭檔,在警察分局幹了二十多年,為人忠厚,是個熱心腸,警局上至局長,下到警員,都非常尊重愛戴他,張炎自三年前進入警察局,不論是協助特務處抓人,還是平常的巡街,一直都是錢貴帶著他,手把手地教他,而且一旦遭遇險情,錢貴都奮不顧身地擋在他前面,盡管這其中有局長的關系,但張炎每每想起,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畢竟,這兵荒馬亂,人命微淺的時代,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哪還顧得上別人?
“是啊,錢叔,白班的時間到點了,該您老上夜班了。”張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立即笑吟吟地說。
“哦?這就到時間了?”錢貴說著放下手中的報紙,瞟了一眼手腕上那隻有些老舊的懷表,笑著摸了摸腦袋道:“還超了十分鍾,唉,老了老了,記性越來越不行了,晚上也睡不著覺,還是年輕好啊!對了,外面雨大,夜又黑,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錢叔。”
張炎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又同錢貴聊了幾句,就走出警察分局,頂著傾盆大雨來到城南那家永不停業的飯館,買了一斤豬頭肉和一瓶燒酒,再轉過幾條胡同,這才回到自己的小家。
點亮了一隻蠟燭,隨手將脫下來的雨衣,警服甩搭在衣架上,張炎鬱悶地吃喝起來。
其實,這一個月來他一直很鬱悶。
一個月前,張炎本來是首都地區某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白天處理完幾起警情後,已是夕陽西下之時,在路邊吃過晚飯後,便騎著一輛警用電動車匆忙趕回派出所,他必須保證24小時在線,保證一出現警情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群眾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是張炎的人生信條。
正因為這樣,他才能成為派出所為數不多的黨員之一,連續三年被評為市十佳民警,在今年更是被評為全國優秀勞動模范,在人民大會堂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那天夜裡倒沒什麽警情,他索性從抽屜裡取出那塊花重金從網上淘來的玉佩把玩起來,玉佩通體呈翠綠色,上面雕刻著一條鯉魚,栩栩如生,鱗片分明,連嘴邊的兩根須都清晰可見,最下邊還有四個小字,不過,他一個也不認識,為此,他請教過許多人,
不過仍然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啊……”對面的樓層傳來一陣尖叫聲,隨即漆黑一片,就連張炎的警務室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是……停電了!
也就是在這時,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
一縷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照在張炎手中的玉佩上。
玉佩,竟然……漂浮起來!
道道光華從玉佩發出,一條紅色的鯉魚從中幻化而出,雙目射出兩道閃電,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張炎甚至連聲救命都來不及喊,就被吸了進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張炎醒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自己穿越到了民國25年,附身於南京市西城警察分局一名同名同姓的年輕警察身上。
而那塊玉佩,現在正掛在他的脖子上呢。
簡單梳理了一下這具身體的記憶,張炎不禁嚇了一跳!
這小子,不簡單!
這具身體的主人曾經在上海英國人創辦的警察學校學習過四年,在校期間學習成績優異不說,還練就了一套十分強悍的格鬥術,而且這小子似乎很有語言天賦,掌握了英語,法語,德語,日語等好幾門語言。
面對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尤其是那高超的語言水平,張炎汗顏不已,要知道,前世的他,中文說得還行,就是帶點口音,至於其他語言,則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
經過一個月的磨合,張炎逐漸融合了這具身體的記憶,開始適應了在民國的生活。
所幸他在警察分局很低調,熟悉的同事也不過四五個,再加上他話語不多,倒也沒露出什麽馬腳。
“兩世都是警察,呵呵,看來我真是和警察有不解之緣啊!”張炎吃了一塊豬頭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頗為感慨地說道。
這話,他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自己聽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還知道―
從他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是這具身體新的,真正的主人。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窗外的暴雨似乎就在那一瞬間驟停,庭院的那棵老槐樹上,又響起了那聒噪的蟬鳴之聲。
“砰!砰!……”
零亂的槍響從夜空中傳來,張炎幾乎條件反射似的從椅子上彈起,這,是兩世的警察生涯的習慣使然。
張炎放下手中的酒杯,正準備出去看看,恰在此時,他透過窗戶發現一個黑影正吃力地翻越自家院牆,動作還有些笨拙,他急忙抄起一根木棍,推開門,喝道:“哪裡來的小賊,竟敢到我家來偷東西。”
說話的時間,那道黑影已經翻過院牆,面對張炎這一聲怒喝,明顯一愣,繼而壓低聲音道:“小兄弟,你別誤會,我是城東一家小雜貨鋪的老板,不是小偷,因為沒有送上孝敬,被幾個地痞流氓追打得急,一路逃到這裡,不得已才翻牆過來躲躲。”
張炎不是傻瓜,他可不相信對方那一套說辭,他十分清楚,剛才的槍聲十有八九就是衝這個人來的。
穿越到民國才一個月,他可不想為不相乾的人搭上性命。
亂世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命,命沒了,一切都是白搭!
他揮舞著木棍,慢慢朝那人走去,語氣冰冷地道:“先生,請你趕快離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小兄弟,我……”那道黑影忽然栽倒在地。
張炎快步走過去,借著朦朧的月光,簡單檢查了一下那人,還好沒有什麽大礙,隻是發燒昏了過去,想來是淋了暴雨的緣故。
平白無故的來了個燙手的山芋,接還是不接?
大腦快速地運轉著,幾秒鍾過後,張炎決定幫幫這個人。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他隻是想到了一句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
張炎把那人背進屋中,打開自己精心設計的機關,輕輕地將這個氣質頗為儒雅的中年人放在密室的床上,然後把屋裡的一切恢復原狀,又將院牆上和院子裡那人留下的痕跡用水衝洗乾淨,原本他還想出門作進一步的清理,結果發現完全沒有必要,這場暴雨,已經讓他家門前的小巷和附近的幾條胡同都充斥著湍急的水流。
那人的痕跡,早已被流水衝刷無影!
一切都搞定後,張炎又坐在家裡獨飲獨酌。
大約過了一分鍾,外面便響起了急迫的敲門聲。
“小炎,快開門,是我。”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張炎臉上浮現了一絲微笑。
“來了,來了。”張炎急忙出來開了門,笑著寒暄道:“程叔,兄弟們,這麽晚了,你們這是……”
眼前的一群人,以分局局長程林為首,外加十來個警察,最後面還有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年輕男子。
特務處!
張炎以前也配合過特務處執行過抓捕任務,因此腦海中一下子閃出這三個字來。
“配合特務處的長官抓捕一個重要的地下黨。”程林不緊不慢地說道。
看得出來,程林和警察們內心都是有氣的,大晚上本該是他們休息的時間,卻被特務處那幫人臨時抓差,協助抓地下黨,這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抓到了他們沒賞,抓不到還要受罰,而且還是危險系數極高的差,萬一吃了地下黨的槍子,到哪兒哭去?
隻是,有特務處的人在場,他們也不敢表現出來。
張炎招呼眾人進了院子,這時程林說道:“對了,小炎,你家有沒有陌生人來過?”
“程叔,這院子常年隻有我一個人,哪還有其他人?剛剛我在家吃晚飯,聽到槍聲?,正準備出門看看是怎麽回事呢?”張炎面色不改,依舊笑吟吟地說道。
“按照規矩,還是要搜一搜。”程林說著朝張炎使了個眼色,然後指揮幾個警察進屋搜查。
張炎會意,其實他們壓根就不想搜,就是搜也是進屋慢騰騰地轉一圈,張炎也是警局的一員,自己人他們都不相信,還能相信誰?但場面功夫必須做,畢竟後面還有個監工啊!
趁著這個空擋,程林拉著張炎走到屋中,低聲責備道:“小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聽到槍聲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剛才你還想著出去看看,不要命了,記住叔的話,槍子可不長眼睛,一旦被打中,非死即傷。”
張炎點了點頭,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他的父親和程林是至交,十多年前,他的父母死於戰亂之中,是程林不顧危險,冒死將他救下,一手將他撫養長大,更是供他去上海讀書學習,畢業後,又將他留在身邊,在警察局掛個職,每天的任任務就是值班,既不巡邏,又不出警,薪水卻一分都不少,碰上特務處抓差,沒有辦法,但總是叮囑錢貴這個老警察保護他的安全。
對於程林,張炎雖然口中稱叔,但心中已經把他當成了父親。
“程叔,要不我也穿上警服,和你們一起去抓人?”張炎說著就向衣架走去。
程林急忙製止了他,打了大大的個哈欠,有些疲憊地道:“不用,特務處最近招了不少新人,所以就沒讓我們全體出動,行了,你也值了一天白班,少喝點酒,早點休息吧。”
“是,程叔。”張炎輕聲說道。
“兄弟們,走了。”
十來個警察在屋裡轉夠了圈,聞言精神一振,立即裝成乾勁十足的樣子,衝到院子裡集合,程林則走到那個特務跟前,恭敬地說道:“長官,經過我們仔細搜查,沒有發現地下黨的蹤跡,或許是跑到別處去了,另外,這家屋子的主人是我警察分局的兄弟,半個小時前就下班回到了家中,我詢問過了,他也沒有發現地下黨。”
特務微微點頭,略一思索,冷冷道:“走,去下一家。”
一行人出了院子,待他們走遠後,張炎長籲了一口氣,今天雖然充滿危險,但對他來說,卻是一個月以來最高興的一天,他的心情好久都沒有這麽輕松了,因為―
他救了一個地下黨,這人是我黨在白區堅持鬥爭的無名英雄,是我黨老一輩的革命者。
張炎回到屋中,打開機關,點亮蠟燭,發現那人赫然站立在床前。
“小兄弟,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那人說著朝他鞠了個躬。
“先生,你就是那個地下黨吧,追打你的不是什麽地痞流氓,而是我們警察分局的人。”張炎微微頷首說道。
“對不起,小兄弟,我騙了你,我就是你們警察分局要抓的那個地下黨。”那人扶了扶眼鏡,滿臉羞愧之色。
“無妨,先生貴姓?”
張炎對眼前的地下黨充滿了敬意,立刻轉移了話題。
“我姓李,李享,請問小兄弟貴姓?”李享不顧高燒,直起身子問道。
“張炎。”張炎說完之後,起身走到密室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道:“李先生,你若是信得過我的話,就先在我這裡住幾天吧,以我對特務處那幫人的了解,他們接下來肯定在城內進行大搜查,我這裡今晚進行過搜查,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可以說非常安全,現在,我去給你煎藥。”
“張炎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你為什麽願意為我冒這麽大的風險?”李享一臉誠懇地問道。
“李先生,你放心,我不會抓你去邀功的,至於我為什麽要救你,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們是真正為老百姓好,我對你們要建立的新中國充滿信心,我相信,你們共產黨人的事業一定會成功。”
面對革命的老前輩,張炎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隻是,他不能表明自己的黨員身份,這讓他心如刀絞一般。
難不成,他要衝上去告訴那個老同志,我是黨員,而且還是八十年後的黨員,說出來有誰信呢?
其實,他是多麽希望把“你們”改成“我們”啊!
“你說的對,我們的事業一定會成功!”
李享說著,臉上綻放出了絢爛的笑容。
那是一個革命者在逆境中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