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寶青從耿子江的藥鋪裡出來,一身的輕松。她惦記著給薑雲山買鞋的事,便在市集上逛了逛。
賣鞋的人不少,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沒什麽手藝只能納幾雙鞋拿出來賣的窮苦人。薑寶青在一個小攤子前蹲下,細細的翻了翻攤子上擺著的幾雙男式麻鞋。
攤主是個有些沉默的婦人,沒有像別家那樣一直在推銷。看上去她年紀不算太大,三十來歲的模樣。
薑寶青注意到,婦人的雙手上布滿了繭子,臉上也滿是滄桑。
鞋底納的極厚極密,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薑寶青有些心動,挑出合適薑雲山鞋碼的鞋子,問攤主:“這鞋子怎麽賣?”
女攤主有些訥訥道:“你,你看著給吧,出個價……”
薑寶青其實也沒什麽經驗,她想了想,說了個差不多的價格,十二文。
女攤主猶豫了下,似乎有些遲疑。
薑寶青想了想,又把價格提高了兩文錢,十四文了。
女攤主臉上有些發臊,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小姑娘,你是個好人,你看,二十文錢行不行?”
二十文錢,比普通這模樣的麻鞋,要貴著個文了,幾乎貴了一倍。
薑寶青也有些遲疑。
這攤子上的麻鞋質量確實不錯,她也有心理準備比別的攤子上的鞋賣的稍貴些。
但貴出個五六文,就有些坐地起價的樣子了。
那女攤主見薑寶青面露遲疑,也有些著急,忙道:“哎,小姑娘,實在不行,你看,十八文,十八文行不行?”
薑寶青把麻鞋在手中翻過來,細細的看著鞋底,輕聲道:“嬸子,你這鞋子做工確實好,比別家針腳都細密些,但這也不能高這麽多。太貴了。”
女攤主急得眼睛都有些紅了,她拿手背抹了一把眼:“小姑娘,我也不是故意抬高價格,實在是,實在是家裡頭缺錢,急的不行……”
薑寶青沒說話,其實她也挺缺錢的。
話說這個世道,尤其他們這些住在山裡頭的,開墾點田地不容易,誰不是靠天吃飯?這最近又是連連災年,家家戶戶都不怎麽容易。
女攤主見薑寶青不說話,有些絕望的咬了咬牙:“十六文,小姑娘,真的不能再說了,就比你剛才開的價格貴著兩文錢。”她有些哽咽,“實在是,實在是家裡頭的娃惹著了不該惹的人,這給他湊錢疏通關系呢……”
眼裡頭的絕望,厚厚密密的猶如實質。
薑寶青蹲下身子,這兩文錢,對她來說確實也不算什麽攸關性命,對於這個女攤主,或許也起不到什麽作用,但說不定能讓她眼中的絕望少那麽一絲一分。
薑寶青點了點頭,拿了兩雙鞋碼合適的,付了錢。
女攤主千恩萬謝的,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拿出個有些破舊的小布包,將那三十幾文錢珍而重之的放到了布包裡。
然而這會兒,街口突然傳來了喧鬧聲,吵吵鬧鬧的,還夾雜著喝罵,女攤主一看,臉色直接白了。
薑寶青順著望過去,就見街口那邊來了幾個穿著衙役服,大搖大擺在各個攤主那收稅的衙差。
這個攤子踢一腳,那個攤子撈三五個果子,幾個衙差經過的攤子,無一幸免。
若是遇到不配合交錢的攤主,幾個衙差還會直接動手把攤子給打砸了,有時候連人,也少不得挨這麽一頓打。
也因此,大多數攤主都選擇了老老實實交錢,就當是破財免災了。
女攤主渾身都有些發抖,她緊緊的捂住胸口放布包的地方,有些絕望的喃喃:“又來收攤位費了……明明之前已經收過一次了。”
薑寶青有些詫異,她也來趕過幾次集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一直都是收兩次嗎?”
“最近這些日子才開始的,”旁邊的另外一個攤主又憋屈又憤懣,小聲抱怨道,“聽說縣令上頭的那個大官要過生辰了,縣令這打著孝敬父母官的名義來刮百姓的皮……擺個攤都要收兩次稅,一次攤位稅,一次生辰稅。”
話雖然這樣抱怨,但那幾個衙差過來的時候,攤主還是老老實實的把錢交了上去。
到了女攤主這,她眼裡含著淚,敢怒不敢言的瑟瑟把布包掏了出來,雙手都在發顫。
“快點,別墨跡。”幾個衙差不耐煩的催。
女攤主鼓起勇氣,哆哆嗦嗦的問:“幾位大人,我,我兒子還在等著我湊錢……實在沒錢,能不能,能不能先緩一緩?”
“緩一緩?!”其中一個衙差罵,“上頭那位大人的生辰是能緩一緩的嗎?!幾個銅板都不肯出,我看你這是在藐視朝廷!”
衙差說著,直接將女攤主地上的鞋攤子給掀翻了。
女攤主渾身顫抖著連忙把錢掏了出來,一雙手遞銅板的時候,哆嗦的不成樣子。
衙差不耐煩的一把奪過, 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都是你們這些刁民不配合,我們收個稅都這麽麻煩!”
幾個衙差繼續往前去收稅了,女攤主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薑寶青默默的幫女攤主把掀翻的攤子收拾好,旁邊賣菜的攤主勸道:“行啦,別哭啦,等那位大人的生辰過去就好了!”
女攤主抬起頭,滿臉的絕望:“可是我兒子不能等了啊……早知道,他就不在縣學替他那個同窗說話了,現在他那個同窗退學了,我兒子不過是替他說過一句話,現在就……”
女攤主聲音哽咽。
薑寶青愣住了,她直接問那女攤主:“嬸子,你兒子的事,到底怎麽一回事啊?”
女攤主心裡頭太苦了,哪怕有這麽一個人讓她傾訴也好。她拿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臉上的滄桑遮不住眼中的愁苦,她歎了口氣:“我兒子考進了縣學讀書,縣學裡頭好些達官子弟就看不上他們這些考進來的窮孩子,總是在學院裡頭欺負他們。我兒子還好,學業中中乎乎,也不惹眼。平日裡那些達官子弟總是逮著那個考第一的那個姓薑的窮孩子欺負,後來那個窮孩子受不了被欺負,退學了。那幫達官子弟不知道聽誰說,我兒子替那姓薑的窮孩子跟先生求了情,他們就把我兒子抓了起來!”
女攤主滿臉的絕望:“說是關起來了,不給吃不給喝,這都兩天了,也不知道我兒在裡頭是個什麽情況!我要湊錢,湊錢去疏通關系啊……”她痛苦的捂著臉,“我該怎麽辦,難道要把我的肉割下來去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