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16年,一則不知從何而起的傳言引發江寧全城熱議。
“誒,聽說了嗎?徐府那個病秧子獨苗要出家了……”
“中山狼養在深閨16年那個短命鬼?”
“可不是他嘛……”
“活該他徐家斷子絕孫……”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
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擊節而讚者有之、拍手稱快者有之、漠不關心者有之……
唯獨沒人替那個16歲的少年感到惋惜,亦或是同情。
蓋因他有一位名滿天下的祖父。
……
出大離皇城往東5裡,有一處佔地34畝的開闊水面,取名離湖。
離湖西南角有一條靜謐悠長、綠柳蔭蔭的街巷,坐落著一座氣勢恢宏大氣、富麗堂皇的府邸。
府內一間典雅古樸的書房,一個慈眉善目的胖老頭捧著一本書,看著坐在身前不遠處的少年,抑揚頓挫的念著。
“徐小小,字江南,北地燕人,幼年失怙,寡母賢良,勤耕苦作育其成人。
15歲入北燕武安軍,因其識文斷字,得燕康帝三子、時任武安軍節度使慕容恭賞識,簡拔其為隨身扈從。
又十年,燕康帝駕崩,康帝六子慕容瑾率永順、靜江兩軍兵發燕都潭州,時任武安節度使徐下令打開潭州城門,迎慕容瑾大軍入城。
城破後,徐親領叛軍,斬皇太子慕容恭於馬下,並下令將慕容恭嫡庶血脈盡數斬絕。
大局初定,徐持刀斧脅群臣,手捧遺詔恭迎慕容瑾即位稱帝,史稱燕瑾帝。
瑾帝初掌大寶,即酬徐迎立之功,恩賞其為尚書左仆射、左機要司,兼領武安軍節度使,瑾帝以下第一人也。
瑾帝6年,大離伐燕,一月之余連破衡、永、道、柿、連等五州,兵圍潭州。
瑾帝下旨武安軍死守待援,徐欣然領命。
三日後,瑾帝率后宮嬪妃、皇室貴胄、文武百官於皇城祈福祭天。
徐引兵以桐油為引,縱火將燕皇宮付之一炬。
宮內瑾帝瑾後、文武勳貴、仁坦裙布3000余人,無一生還。
隨後,徐獻城投降。
適逢離太后薨,平帝下旨還朝,建安樂公府,敕封徐為安樂公,徐幽居於府邸,其母徐氏鬱鬱而終……”
末了,他還問了一句:
“徊兒,你覺得如何?”
“咳……咳……還算公允。”
少年臉色蒼白,連咳帶喘的,很是費力才吐出幾個字。
少年的話讓老人連連呵笑,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不過額頭上汩汩冒出的汗水,讓他顯得有些狼狽。
也是,此時不過初秋時節,屋內卻已架起三個火盆。
上等的香碳在火盆中熊熊燃燒,讓這間門窗緊閉的書房如同一個密閉的烤箱。
老人臃腫的身體擠坐在太師椅上,不浪費一絲空間,貼身的汗衫都已經濕透了,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似乎已經習慣。
“咳……早了點吧?”
少年有些疑惑不解。
“不早了,再過兩年連筆都提不動了。”
“咳……咳……提不動就不提,不管是燕史還是離史,都不會漏掉你的。”
“別人寫的再好,哪有我自己寫的中肯。”
老人正是為文人唾棄、武將憎惡,為天下人所不齒的北燕降臣、大離安樂公徐小小。
兩次背主、被世人譽為“中山狼”的徐小小投降大離後,
自此遠離朝政,閑居養老。 只在重大慶典之時,作為北燕降臣之首的徐小小才被請出安樂公府,供諸人瞻仰,以示朝廷尊榮和彰顯平帝恩德。
少年自然就是眾人口中那個病秧子,安樂公世子徐徊。
不管世人如何評價徐小小,在徐徊眼中,他始終都是自己慈祥睿智的祖父。
徐徊劇烈咳嗽幾聲後,臉頰泛起一絲紅潤,不舍的問道:
“非走不可嗎?”
“非走不可。”
“因為瑾帝將納南燕公主為妃?”
平帝滅北燕慕容瑾後,大離太后薨逝,平帝不顧隨扈大臣反對,下旨收兵還朝。慕容氏余脈趁勢收攏殘兵,收復了包括潭州在內的大部分失地,建立南燕政權。
聽到南燕,徐小小的神情有些複雜,緩緩搖頭道:
“承平23年,平帝在睡夢中悄然逝去,既無太子也無遺詔,幾位皇子為奪大位鬧得不可開交,這才讓雪夫人趁亂摸進府裡。
你爹為了保護你娘,連句遺言都沒交代當場殞命,最後你娘也被保住,吊著最後一口氣生下你後也撒手人寰。
而你也因為那次刺殺就此落下病根。
徐家就剩我一個糟老頭和你這個病秧子,他慕容氏若是敢再生事端,別怪我不顧與白牡丹的約定,將他慕容氏的醜事抖落出去。
況且一個注定生不出龍種的妃子也未必能奈我何。”
雪夫人不是一個人,而是南燕最神秘的秘碟組織,白牡丹正是其首領的代號。
“咳咳……咳……咳……”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祖父說起承平末年的往事,聽到父母護犢身亡,徐徊還是心緒難平,過了許久才問道:
“因為我和傾城的婚約?”
“是啊。過了年,傾城就滿15歲了。”
傾城公主是離後嫡長女,年滿15後依例將被冊封為長公主,儀服同太子。
冊封後,按照皇室慣例,其婚事也將提上日程。
此時嘉帝太子一位懸空,傾城公主將成為帝後以下第一人,她的婚事必將引得舉國矚目。
40年前,潭州城破之時,平帝激蕩之下親口許諾,要和徐家結成兒女親家。
估計話一出口平帝就後悔了,恰逢太后薨逝,徐小小當時又無子,有意無意下雙方都絕口不提此事。
16年前,平帝猝然駕崩,最不被人看好的嘉帝倉促繼位,大離朝堂動蕩不安。
內有文臣武將離心離德,幾位皇子自成一派,外有南燕、大周引兵待發、蠢蠢欲動。
嘉帝為安撫群臣,堅定其承繼先帝遺志之決心, 重提承平年間舊事,將當時連影子都沒有的嫡長女許配給安樂公世子徐徊。
永嘉3年,離後嫡長女傾城公主出生。
過了這麽多年,平帝一朝的老臣該退的退、該殺的殺,曾經自成一派的幾位皇子也隻能夾著尾巴,惶惶不可終日。
大離朝局盡在嘉帝掌握之中,加之長大後的傾城,不僅出落得亭亭玉立、綽約多姿,還冰雪聰明、能文能武、多才多藝,深得帝後喜愛。
而徐徊卻是沉屙纏身、無藥可醫,據聞帝後因此事屢生口角。
隻是婚約為離帝在大朝會上當眾許下,金口玉言,徐家又為降臣,身份特殊,退婚毀諾之舉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而徐家也不能頂著大不敬的罪名主動辭掉婚約,徐小小隻能讓徐徊出家避禍了。
“為什麽是善知觀?”
“善知觀離塵老道與我有舊。”
“太遠了,你就不怕我死在路上。”
“死了也好,無牽無掛的。”
“什麽時候走。”
“我算過了,三日後是個好日子。”
“好。”
沉默半晌,徐小小慢騰騰的挪起身子,朝外走去。
徐徊看著他笨重的身體,悄悄撇撇嘴。
“早讓他少吃葷食,多吃素,偏是不聽,高血壓、糖尿病什麽的不找上門來才怪。”
接著又想到,會不會老頭嫌自己太嘮叨,這才選了遠在鄂州的善知觀。
也好,自己幽居府邸十數年,也該出去走走了。
不知這江湖是否真如小說中寫的那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