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裡的火塘邊,米長勝正坐在那裡吧唧吧唧地吸著草煙,眉頭帶著深深的憂思,承颺進來後看見父親這樣心中也有了些憂慮,鎮定後帶著笑意坐到火塘的一側,小心地問:“嗲嗲,你找我?”
長勝看了眼承颺,眼色深沉而憂重,把那根快吸完的草煙捏進火塘的灰堆裡,開門見山道:“說說,你這次回來到底是什麽事?”
承颺見父親這麽明直著問,也就不好彎彎繞繞的,只能開誠布公地說:“我喜歡上一個姑娘,回來就是想告訴你和娘,能不能幫我去提親。”
聽這麽一說,長勝心裡倒是暫時松了口氣,可又不像羅華英那般聽到兒子想找媳婦了,就高興得都忘了問是那家的姑娘,反而感覺到承颺能專門為這個事情請假回來,卻又不在信中提前說明,那他看中的姑娘肯定不是外頭的,如果是本地的姑娘,又會是誰呢?
“你看中誰了?”長勝很謹慎地問道。
承颺觀察了下父親的臉色,搓了搓手假裝烤起火來,聲音平靜地回答:“就是,羅芳華。”
承颺一說完,長勝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聲音也明顯高了幾個度,“你,你說你看中的誰?哪個羅芳華?”
“就是四太爺家的。”承颺看著臉色忽變得陰沉的父親,心中的憂慮也越來越重。
“我不同意!”長勝瞪了眼承颺,說的斬釘截鐵。
“嗲嗲,我是真心喜歡她的。”承颺急切地想跟父親解釋。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就是不同意。”長勝臉色越發陰鬱,態度更加的堅決。
“嗲嗲,芳華你也知道,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對於四太爺家你也算知根知底的,為什麽就不能同意呢?”承颺保持著平靜繼續耐心地跟父親溝通著。
“芳華是個好姑娘,我承認,但是她好不代表跟你就合適,就是因為太知根知底了,所以我更不能同意,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背著我們跟她好上了?”長勝語氣嚴肅中帶著訓斥。
“沒有,只是我自己喜歡上人家了。”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去喜歡別的姑娘,最好別去招惹人家,免得以後說不清。”說著,長勝艴然不悅的起身準備離去。
“嗲嗲,”承颺有些急促地叫住準備出去的父親,心裡卻傷心難過著,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愛情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可是現在父親的態度已經擺明,對於這場愛情,即使自己再不想惹父親生氣,也不得不和家裡起爭執了,承颺深思片刻後咬咬牙繼而說道:“我是真心喜歡她,除了她,我不會娶別人的。”
“你!”米長勝怒不可遏地回頭看著承颺。
在灶屋的羅華英聽到聲音不對勁,急忙跑過來,看到兩父子似乎在嘔著氣,有些水裡霧裡的,“你們爺倆好好的,怎麽吵起來了?”
“你問問你的好兒子。”長勝憤憤地說著,想想自己就這麽出去了,萬一承颺一根筋地跟著自己出去吵,讓村裡其他人聽見了不好,只能又走回來。
“到底怎麽回事。”羅華英拉著承陽,不解地問道,怎麽好好的一個喜事就鬧起來了呢。
“娘,我喜歡上了羅芳華,希望你和嗲嗲能夠同意。”承颺跟母親解釋著,想獲得母親的支持。
“你說什麽?”羅華英怔怔地看著承颺,“你,你喜歡的是你四太爺家的羅芳華?”
“是,我很喜歡她,我想娶她。”
“這,這!”羅華英看了眼又走到火塘邊,
煩躁地吸起草煙的米長勝,跟承颺勸解道:“承颺,聽娘的話,你不能喜歡她。” 見母親也跟著反對,失望從心底慢慢凝漫開來,繼而延伸到了眼底,“為什麽?”
“你看,按照輩分,我都得叫她姑姑,你們兩輩分差這麽多不合適。”羅華英輕聲地解釋著。
“可是娘,輩分那本就是可有可無的。”
“你說的輕匡,那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我跟你娘叫芳華姑姑,那以後該叫你什麽,你這是想爬到你爺老子頭上了是吧!”米長勝手指著承颺,語氣裡充滿著怒意。
“嗲嗲,我們公社十幾個村,這麽幾百年來互相通婚,輩分早就亂了。”
“好,那我們就不說輩分,你娘和你四太爺家都是親戚,一個大本家下來,大家沾親帶故的你也不怕被人笑話,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你不懂?”
“就算我們家跟他們沾親帶故,那也是幾代以外的旁系,國家法律沒有規定不能結婚處對象。”承颺語氣也變得急衝起來。
“好,好,我供你讀那麽多年書,就是讓你用國法來壓我是吧?”米長勝越發氣到不行。
見米長勝很是生氣,承颺語氣又緩和一些:“嗲嗲,我不是存心要氣你,從小大的我也從不敢忤逆你,可是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我總不能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熬一輩子。”
“你拇指大的人,知道什麽叫喜歡,什麽叫不喜歡,結婚生子是一輩子,我不給你扯舨清楚了,只會害你一輩子。”
承颺看著怒氣衝衝的父親還有一臉欲言又止的母親,心裡已然明白他們用這些有的沒的搪塞阻撓究竟是為了什麽。
“你們不同意,是不是因為芳華的娘有精神病的事。”承颺覺得這麽藏著掖著不挑明說,是無法說服父親的,還不如自己先挑明了。
“你都知道?”米長勝之所以不好言明著說,就是顧忌四太爺一家的臉面,也不想在背後拿別人的痛處戳,可是,這個混小子都知道這些厲害關系,卻還,一時間,米長勝更是氣不打一處:“你都知道你還想去招惹人家。”
“即使她娘有精神病又怎麽了,她不是好好的嗎?”
一旁的羅華英連忙拉住承颺,苦苦勸說到:“你不知道,當年你四太奶結婚前也是好好,後來就瘋了,你四太奶的娘也是這樣,現在芳華確實是好好的,那以後萬一呢?”
“這種病是可以用藥物控制的,再說,芳華也不一定會有。”承颺急切地跟羅華英解釋著,多麽希望母親能理解自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她也跟她娘一樣呢?你怎麽辦?”米長勝指著承颺大聲質問道。
“就算真的有這麽個萬一,我也要娶她,好好的對她一輩子。”見父母被氣的不行,承颺又自責又無奈,卻又只能倔強而又堅決地應對著。
“好,好,兒寶寶,你翅膀骨硬了,跟你老子能對著幹了是吧。”米長勝快被氣昏了頭,一把拉住承颺,把他拉到堂屋,指著堂屋中央神櫳上的天地國親師位怒叱道:“在老祖宗面前,你給我跪下。”
承颺傷心地看著父親,又看了看天地國親師位,緩緩地跪了下去,跟著來的羅華英焦急地勸著父子倆:“你們爺倆有話好好說。”
“這怎麽好好說,那精神病是會遺傳給下一代的,我一個莊稼人都知道,他這個讀書的會不知道?”米長勝憤憤不已。
“我在南京的時候都問過了,那種也是看機率的,不一定會。”承颺努力地跟父親解釋著。
“你說不一定就不一定,那萬一呢?要是有個萬一,芳華沒得,你們孩子呢?那就會害得一個家雞犬不寧,六畜不安,你這一輩子也就毀了!”俗話說的好,討壞一門親,害死幾代人,長勝是決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
承颺自然知道父親怒氣衝衝說到底都是為自己好,可是,作為父親的他卻不會理解,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在這個事情上,承颺不想讓步,於是不由得說出了徹底激怒父親的話來:“如果那樣,我就不要孩子。”
“你,你再說一遍,你當著老祖宗的面再說一遍。”米長勝火冒三丈,聲音幾乎要掀開屋頂了。
承颺本不想頂撞惹怒父親,可是事到如今,如果自己態度不堅決點,按照父親的脾氣,事情就沒回轉的余地,看著氣急敗壞的父親,承颺帶著深深的自責,眼中也凝漫起了淚水,仰起頭看著供著祖先名冊的神櫳,倔強開口說道:“我這輩子只會娶羅芳華,否則,我只會孤獨終老終身無後。”
“承颺,你說的這是什麽氣話呀!”羅華英連忙拉住承颺,不準他再說下去,這在祖宗面前起這種誓,可是要不得的。
“你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是嗎?來拿這個要挾我。”米長勝已經暴跳如雷,拖起牆角的一個板子,就朝承颺背上打過去。承颺重重挨了一板子,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
“長勝,你這是幹什麽呀!”羅華英哭著拉住了米長勝,不讓他再打了。
“讓我打死這個不孝子,供你讀書,送你參軍,就是讓你回來威脅你爺老子是吧!”
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住在周邊的幾戶都趕了過來,連忙幫著羅華英拉住了米長勝,看著跪在神櫳前的承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長勝,你這是幹什麽?”說話的叫米久德,六七十歲,本家輩分裡是長勝的叔叔。
“是啊,承颺也這麽大了,父子倆再有什麽也不能動手啊!”幾個趕過來的嬸子伯娘不知道這爺倆具體鬧的什麽事,也不好細問,只能勸解著。
長勝把板子重重地扔在地上,走到一邊蹲起,生著悶氣,羅華英抹了抹眼淚,也走到一旁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米久德看了看長勝兩口子,走到承颺身邊,想拉他起來,可是倔強的承颺就是不肯起來。
“久德叔,別拉他,就讓他給我跪著!”長勝沒好氣地說道。
見父子倆都強著,米久德歎了口氣,又勸起米長勝來:“你們爺倆有什麽事好好商量,都這麽大的人了,你動什麽手。”再說,承颺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一直聽話孝順, 這次怎麽爺倆就鬧起來了呢?不過長勝不說,自己也不能多問。
“你們這是怎麽了?”周六放學,從鄉中學放學回來的承安,承歡,承笑三兄妹,看著堂屋站了一圈人,很是不解。
見承安兄妹回來了,要是長勝不聽勸再動手,也多了幾個拉架的人,米久德趕緊跟其他人說:“大家都散了吧。”
“爺倆有話好好說,可不能再動手了。”等眾人散去,米久德再次囑咐長勝後才離去。
大哥怎麽突然回來了,可是為什麽又要跪著呢?三個孩子面面相覷,承歡膽子大些,走到承颺身邊想拉大哥起來,卻被長勝叱喝:“誰都不允拉他,就讓他給我跪著。”
承歡被驚嚇了一跳,伸過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承安他們,使眼色要他們幫忙求情,兩兄妹立刻領會過來,都圍住米長勝求起情來。
“承歡,”承颺叫住弟弟妹妹們:“你們還有功課,做自己功課去。”見弟弟妹妹不肯動,繼而勸到:“是我惹嗲嗲生氣了,該罰,你們快去,聽話。”
三兄妹又走到母親的面前,拉了拉母親的衣角,羅華英自然知道這父子倆都是一個強脾氣,長勝被氣成那樣這一時半夥兒氣是無法消的,而承颺呢,自小孝順,這次這麽惹怒長勝心裡應該也是很自責的,再加上在那個事情上還扭著,就算長勝真讓他別跪了,只怕也不肯起來。
羅華英勸說三個孩子去做自己的事情,又把長勝勸離堂屋,看了眼跪在神櫳前的承颺歎了口氣,希望著僵持的父子倆能冷靜冷靜,再好生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