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員外有何見教?”李教諭氣急敗壞道。
“見教不敢當,但這婚儀,依我看,還是終止了吧”,黃霸天冷笑道。
“為何?”
“因為你們這是假婚!”
“……”,場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眾賓客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選妃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在場的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也有不少人猜到,這李教諭八成是想以假婚的方式來規避選妃。可是,這層窗戶紙是不會被輕易捅破的,沒有天大的仇恨,誰又會去捅破呢?
李教諭想反駁,卻不知從何開口,嘴唇顫抖,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乎,隻好著急地望向錢主簿,想請他幫幫腔,將這一頁揭過。
沒想到那錢主簿卻緊閉著雙眼,若有所思,似乎不想趟這趟渾水。開玩笑,甄選淑女,可是閹黨假借皇帝名義弄出來的事情,誰敢壞事。如今的大明朝,滿朝上下,掌權的,幾乎都是閹黨,得罪閹黨,隻有死路一條。若是沒有人捅破假婚這層窗戶紙,同僚一場,錢主簿倒也不妨替他李教諭的千金做個證婚人,送個順水人情。既然有人鬧事了,這事就必然會引起上頭的注意,自己可沒有必要搭進去。主簿,在縣裡頭算號人物,但在那些閹黨高官眼裡,恐怕隻算個屁。為官為吏多年,錢主簿深知明哲保身永遠是第一法則。所以,他在第一時間,便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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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假婚,就是假婚啊?你誰呀?”一個不悅的聲音響起。
黃霸天聞聲不滿地望去,原來是新郎官陸揚在說話。既然是新郎官,黃霸天便不得不與他辯論幾句,如果能當場拆穿,讓其啞口無言,那自然更好。而且那新郎官站著都嫌費勁,就不信他還能說出個鳥來,黃霸天暗道。
“宮裡下令甄選淑女,你們就立馬成親。說不是假婚,誰信?”黃霸天沉聲道。
“敕書中可有‘選妃期間不得婚娶’字樣?”
“這個……”
“既然沒有,憑什麽不能於此時婚娶?”
“詭辯,哪有那麽巧的事兒?這婚,結得也太趕巧了吧”。
“說巧,倒也是巧,但卻不趕”,陸揚回應道,“這親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哦?”黃霸天冷笑道,“你一個落魄敗家子,別以為我沒查到你底細,李教諭會將自家千金真的許配給你”。
還是有備而來呢,陸揚暗道,不過他也不怕,“我今日雖落魄,但焉知他日不扶搖而上,更何況這親事乃是家父生前與泰山大人定下的,家父與泰山乃同年,相交甚篤,故而多年前,便定下了這門親事”。
陸揚這話,說得有真有假,倒讓黃霸天都疑惑了起來。陸揚與李教諭對視一眼,心中也都是松了一口氣,幸好昨日陸揚向李教諭提出:出於保險起見,他倆最好先通通氣,確保萬無一失,以免落人口實。
兩人一合計,竟然發現陸揚的父親陸老相公與李教諭乃是同年中的秀才,在這年代,“同年”可是一層不淺的關系。隻是李教諭後來又中了舉人,交際圈自然又提升了一個檔次,是以與陸老相公來往並不多罷了。
有了陸老相公與李教諭是“同年”這層關系,若陸揚與李教諭一口咬定早有婚約,他黃霸天倒也還真沒辦法。不過,他也不是善茬,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便又說道:“姑且不管你們那婚約是真是假,據我所知,這兩年來,你陸大公子嗜賭如命,將家業敗得乾乾淨淨。
我便不相信了,李教諭會真心實意地將女兒下嫁給你這種人。你還大言炎炎什麽‘焉知他日不扶搖而上’,放屁”。 “浪子回頭金不換,老夫相信拙婿已然痛改前非”,李教諭接口道,“就不勞黃員外操心了”。
“他陸揚不過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李教諭就不必美化他了”,黃霸天不依不撓道。
“你要我如何證明,才肯相信我已得泰山青眼?”
“我也不為難你”,黃霸天笑道,“李教諭既然執掌一縣文教,自然不可能將自家千金嫁與一個不學無術之人,今日你若是能做一首應景的好詩出來,我便信你”。
李教諭哀歎,這確實不易啊,一時半會兒,那陸揚哪裡做得出一首應付得過去的應景好詩啊。卻不知那黃霸天說完也後悔了,自己將話說得那麽滿,如果那陸揚平日裡準備了一兩首宿作,此時拿出來應景,自己豈不是吃了個啞巴虧。黃霸天看看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又看看傲雪而開的梅花,便連忙又補充道:“便以雪花與梅花這一真一假的兩花為題吧”,算是限定了主題,詩中得同時出現雪花與梅花,讓別人抄都沒處抄去。
聽到黃霸天的要求,陸揚心中不禁暗暗感激,一句“謝謝啊”差點脫口而出,這下問題倒是好解決了。為了敲定黃霸天不會再有其他要求,陸揚故意裝出一副畏難情緒,反問道:“誰知道是不是我依照你定的題目做了一首好詩出來,你便會真的不再不依不饒了?”
聽到陸揚那怯弱的反駁,黃霸天一下子便心中大定,爽然道:“哼,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你能在一炷香內,做出一首兼有雪花、梅花的好詩,我便相信了你小子的才學,也相信了你與李家小姐的婚約”。
“好,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何須一炷香,你聽好了”,說完,陸揚又朝大夥拱拱手,“同時也請大夥做個見證,省得他抵賴”,末了,假意思索了一會兒,陸揚內心暗道:板橋先生,對不住了,借您的詩救救急,您老改天沒事兒再另外寫一首便是了。
略一沉吟, 陸揚“賦詩”道:
“一片兩片三四片”。
聽到這個開頭,大夥倒覺得有點新意,就連蓋頭下的李小姐也都認真聽了起來。便又聽陸揚繼續吟道:
“五六七八九十片”。
聽到這,不知誰先“噗”了一聲,引起了滿堂哄笑。那黃霸天更是捧腹大笑道:“我知道了,你下一句一定是‘十一十二十三片’,這也算‘詩’?真是樂死我了”。
聽到這兩句“詩”,李教諭已經如喪考妣,不知該如何應對了。連蓋頭下的李小姐也是秀眉緊蹙,暗道:這陸公子好生孟浪,既然不會作詩,又怎好逞強,倒讓爹爹如何收場?唉。
陸揚卻不受影響,繼續吟道:
“千片萬片無數片”。
“飛入梅花總不見”。
吟完這後面兩句,笑聲哄然而止,大家將前後四句合在一塊,反覆吟誦起來:
一片兩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萬片無數片,
飛入梅花總不見。
回過神來,大夥不得不感慨,這詩實在是做得妙啊,全詩隻用一堆虛化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萬、無數,便將一幅大雪紛飛,並且是雪越下越大的冬景,用數字朗朗上口地描繪了出來,最後又巧妙地借用同樣是白色的梅花,將無窮無盡的雪花,歸為“不見”,雖沒有直接詠梅,卻又分明描繪了一幅傲雪梅林全景圖。這詩不僅符合了黃霸天要求的既要有雪花,又要有梅花,還將兩者彼此相融、難分軒輊。難得,實在是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