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龜裂的缺口香爐、一方布滿灰塵的香案、一個破舊的蒲團,以及門外兩顆參天古樟樹,這便是陸揚醒來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東西。
破敗?不,是驚訝,這才是此時此刻正癱臥在由茅草堆砌而成的簡易床鋪上的陸揚的最大感受。
“這是在哪兒?”陸揚暗道,“發生什麽事了?”
側過身子,他還看到,一個衣衫破舊、望上去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正伏在自己旁邊休憩。
雖有萬般疑惑,但他還是不忍心喚醒這個顯然累壞了的小女孩。
無奈地抬頭望望,陸揚恰好看到一尊已有年歲、陳跡斑駁的佛像正對著自己,似笑非笑地與自己對視著。
難道是上天跟自己開了個玩笑,將我送到了這古跡斑斑、昏暗陰冷、牆皮早已脫落的廢棄寺廟中?
陸揚凝視著佛像,似乎想尋求某種答案,又或祈求某種奇跡,將自己送回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財富、地位、無拘無束的生活,那才是真實的自己啊。
自己本是一個孤兒,靠著不懈的努力,以及與生俱來的驚人天賦,考入了某知名高等學府的哲學系,成為了一名天之驕子。幾年後,又考上本校研究生。畢業後,又申請到了某海外名校的博士生資格,赴海外攻讀哲學博士學位,並用英文撰寫了自己的博士畢業論文――《戴東原哲學研究》,成為了研究清代思想家戴震的一篇非常優秀的哲學論文。
早在讀研期間,不安於象牙塔裡的百無聊賴,陸揚便下海創立了一個教育培訓機構。在海外讀博期間,又考察、借鑒了不少海外相關教育機構的成功經驗,不過八、九年而已,便成為了著名教育文化品牌的創始人,站在了人生巔峰。正是享受無限榮耀、欣賞萬般美景的時刻。
突然,一切皆成泡影。自己變成了躺在破廟中的這個不明身份的男子。
前世最大的業余愛好,便是射擊,據說已經達到很高的水準,特別是在飛碟(Flying Saucer)這個射擊移動目標的項目中,曾得到某奧運冠軍的高度評價。長期的體育運動,讓陸揚練就了一副好體魄。然而,此刻卻也變成一副癱軟乏力的樣子,甚至於,想抬抬手,似乎都有心無力。
這一切的一切,讓人如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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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你終於醒來了”,小姑娘聽到異動,終於發現了睜眼長歎的陸揚。
“神佛顯靈了,終於將阿哥還給我了,謝天謝地”,小姑娘趕緊跪在佛像前,虔誠地叩首感激起來。
隨後又傳來“嗚嗚……”的哽咽聲,顯然在她阿哥昏厥的日子裡,沒少擔驚受怕。
畢竟隻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孩童,雖感到陌生,但聽到哭聲,陸揚還是不免心生惻隱。
不過,對於她叫自己“阿哥”,陸揚還是滿腦懵懂,便隨口問道:“這裡是哪兒,現在是哪年了?”
“阿哥,你怎麽了?”小姑娘訝道,“難道是病了一場,癡掉了?”
“我可能剛醒來,頭疼,很多事情一下子想不起來了”,陸揚不想嚇到眼前這個可愛、善良的小姑娘,便安慰道,“你幫我回憶回憶吧”。
“哦,阿哥”,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道:“今歲乃天啟三年,此處是大明南直隸蘇州府吳縣水譚巷”。
天啟三年!大明!蘇州府!吳縣!
頃刻間,一股股熟悉而又陌生的記憶片斷,噴薄而出,湧到陸揚的腦袋裡。
隻覺頭疼欲裂,腦袋似乎因前世今生兩種記憶的相互衝擊、激蕩,而要爆裂,“嗡”的一聲,眼前一黑,陸揚終於再次暈厥了過去。
“阿哥,阿哥!”暈厥前,聽到的這最後的焦慮的呼喚聲,似乎是在提醒他,這匪夷所思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的存在。
當然,對於陸揚而言,這或許本來就是一個真實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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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一睜眼,便看到了那小姑娘關切的眼神。
此時,今世的記憶已告訴他,眼前這名明明陌生、卻偏偏又令他備感親近的小姑娘,叫陸汐,是自己靈魂所寄的這位男子的親生妹妹。
更為詭異的是,這位倒霉蛋公子,竟然跟自己同名,也叫陸揚。
不過,說他倒霉,倒也並不盡然,這位陸公子的人生,經營得這般慘淡,甚至將小命都弄丟了,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找的。
陸公子的遠祖,乃三國時期吳國名將、江陵侯陸遜,不過,這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不提也罷,便直接從他的父親陸老相公說起吧。這陸老相公,是名秀才。大明朝南直隸蘇州府,古名曰“吳”,自古便是鍾靈毓秀的文昌之地,能中秀才已屬不易,想再進一步,脫穎而出,成為舉人,真真是千難萬難。陸老相公便在這科場中蹉跎多年,終究還是沒能魚躍龍門,邁過這一層身份關卡成為一名光榮的舉人老爺。
此後,陸老相公在衙門謀了份書吏的差事,兩年前外出辦事時,意外溺水而亡。至於其妻子,早在數年前,生這小姑娘陸汐時,便已難產而死了。
所以,從兩年前陸老相公溺水而亡後,便只剩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了。
可惜平日裡,父母對這陸公子溺愛有加,母親去世後,父親忙於公門繁事,更乏管教。慢慢的,陸公子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還惹上了賭博的惡習。待陸老相公死後,不過兩年光景,陸公子便將還算殷實的家底徹底敗光。
前些日子,在賭場輸掉最後一點賴以翻本的賭資後,他竟壞了賭場“願賭服輸”的老規矩,大吵大鬧,耍起了橫,不肯將懷中的錢財奉出,被幾個賭徒與賭場打手們一頓暴打。被人扔出賭場門外後,已是奄奄一息。
還是自幼懂事的陸汐,求著幾個好心的路人,才將他抬回這兄妹寄居已有數日的荒村古廟,暫且將養了下來。
不過,陸公子本來就身虛體弱,在這寒冬臘月,又缺醫少藥,哪裡經得起這一番折騰,迷糊間,便已魂消魄散而去了。
這後世的陸揚先生,卻又不知為何,竟莫名其妙地遊魂其肉身,變成了三百多年前這大明朝的陸公子。
此陸揚,還是彼陸揚?
都不重要了, 既然還活著,那就好好的活下去吧。陸揚自我心理暗示道。
前世的自己雖然也還算年輕,不過三十五六歲罷了。不過,這世的陸揚,乃萬歷三十六年生人,算起來,年紀不過剛剛十五歲,在明朝,算是束發為髻的青少年。
用前世的那點財富、地位,換來年輕二十歲的年華,真算起來,似乎也不是太虧。憑著自己的毅力、天賦,相信在這大明朝,也同樣可以過得有滋有味。
前世的自己是個孤兒,又忙於事業,尚未成家,甚至連女朋友也沒有正兒八經交一個,始終是孑然一身,倒也沒有什麽情感上的牽絆。前世引以為憾的事情,現在看來,倒也是一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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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歎氣,一會兒舒氣的陸揚,小姑娘陸汐焦急不已,卻偏又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驚著了她那似乎魔怔了的“阿哥”。
想通了這一切,陸揚握緊拳頭,暗道:“大明,我來了”。
望著眼前這個無比關懷自己的妹妹,前世無牽無掛的陸揚倒是感到一陣溫馨。親情,這是一種自己從未有過的東西啊。
有念及此,他出聲安慰道:“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話音未落,寺廟外突然一陣嘈雜,“那毛頭小子在這兒”。
緊接著,衝進來幾個不速之客,二話不說,架起病懨懨的陸揚便要往外走去。
陸揚倒是想反抗,但他那羸弱的身子,哪裡能反抗。隻能默默地哀歎:“都這樣了,還能碰上打劫的,真是禍不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