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從半開的窗戶中刮進來,掀起了窗簾的一角。
周全的“前女友們”被風撩動,輕輕搖擺著乾癟的身軀。
這些東西製作得相當精良,沒充氣的狀態下掛在牆上,看起來就像一張張人皮一樣,正晾著風乾。
有些娃娃的頭部被風吹過來,面朝羅夏和周全,“她們”臉上魅惑的表情讓羅夏一陣惡寒。
這時,頭頂的吊燈閃爍了一下,等到光線再度穩定下來,房間裡籠罩在一股曖昧的紅色幽光之中。
而房間裡的陳設也完全改變了,面積也大了一倍左右。
周全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這是我的家,我們的……家……”
他用手在一個黑色皮質沙發上摩挲著,然後慢慢坐了下來,雙眼呆滯地看向前方。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羅夏從客廳角落裡的衣架上取下一頂鴨舌帽,搬了一把椅子在周全對面坐了下來,“對我你可以暢所欲言,畢竟,我是一名偵探,一名遊走在真相與——”
“我有一個女友,”周全兩眼無神,毫無征兆地說了起來,“曾經。”
對於周全打斷他充滿藝術感的自我介紹,羅夏心有不滿,不過他還是很大度地讓周全繼續說了下去。
“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
“你確定?”
羅夏認為,愛這種東西是無法明確判斷的,無論是你對別人的愛,還是別人對你的愛,都是時刻處於一種不確定狀態下的。
你怎麽判斷一個人是否愛你?
靠她對你的關心?
靠她溫柔的言語?
還是靠她對你的付出?
你又怎麽判斷你是否愛上了一個人?
靠你看到她時候的生理指標?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海綿體充血?
這些都不是確定的條件,關心可以偽裝,言語可以欺騙,至於那些生理指標,不過是人類自古猿一脈傳承下來的應激反應而已。
所以,羅夏認為愛是一個偽命題,在這方面,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懷疑主義者。
書歸正傳。
周全沒有理會羅夏對他情感的質疑,繼續飽含深情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
“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真是美好。”他臉上浮現出陷於回憶中的表情,“我們買下了這套房子,雖然不大,但是很溫馨。這裡面的一切,沙發、餐桌、牆上的藝術畫,都是我們一起挑選的。真懷念啊……”
“可是……”
正對著沙發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了兩個剪影,看樣子應該是一男一女。
兩個剪影似乎發生了爭執,男人抓住女人的胳膊,大聲說著什麽。
“可是,人是會變的,我變了,她也變了,不知道誰變得更多一點,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一開始還能有人願意遷就另一方,願意為了兩個人妥協,然而遷就和妥協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辦法,它們只會積累怨氣。這股怨氣越積越多,最終,以最激烈的形式爆發了出來……”
牆壁上,這對男女的剪影開始拉扯起來,女人似乎想要離開,可是男人卻死死地抓住了女人的雙臂,然後一腳踹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女人跪在地上,朝著門的方向艱難地挪動著,男人似乎怒氣未消,兩步衝過去,把女人從地上拉起來,連扇了兩個耳光。女人爬到櫥櫃前,從上面拿出一把刀,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爭鬥中,女人的手被男人反握過去,
刀尖沒入了女人的胸膛。 剪影的畫面中,女人胸前噴出一股血。剪影中的鮮血竟然切切實實地噴濺在了白色的牆壁上。
看到羅夏略顯驚訝的表情,周全笑了笑,說道:“修理者能做到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你殺了她。”羅夏把手插進褲兜,面向周全。
“我做的不止這些。”周全伸出手指著面前的牆壁。
牆壁上的剪影還在繼續,畫面中的男人再度出現,他的手上拿著鋸子和砍刀。
“她死後,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想把她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分批次地丟棄掉,可是當我開始這項工作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用鋸子很難把骨頭鋸開,而電鋸的聲音又太大了,一定會被鄰居懷疑的。”
“所以,你找到了修理者。”
周全聽到這個名字,打了一個激靈,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是在網上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當時我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因為當時是夏天,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刺鼻的惡臭了。 是的,再美好的軀體,一旦失去了生命,就和一坨屎沒有什麽分別,不,是比屎還要肮髒惡心。”
“我慌不擇路,即使這個修理者是個騙子,我也要找到他。我主動聯系了他,他給了我一個地址,這個地址就在鬧市區,幾乎是這個城市中最繁華的地段。我找到了那家玩具店,見到了修理者。”
“事實上,我沒有看到他的臉,他的真面目隱藏在黑暗之中;我也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因為他全程一言不發,只是伸出一隻蒼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指向了桌子上的一份契約。”
“我在桌子前坐下來,翻開契約。越看我越驚訝,因為我還沒有和修理者說一個字,他就已經知道了一切,甚至知道了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是……”羅夏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周全抬起頭,看著羅夏,眼神裡有迷茫,也有後悔。
“我讓修理者修複了……她。”
他雙手插在頭髮裡,把本來梳得油光發亮的頭髮弄得凌亂不堪,他的指頭劃過自己的面頰,把臉都扯變形了。
“修理者說,我可以修複人類,但是我需要先聞一聞她的味道。每個人身上都有獨一無二的味道,這味道就是他們的靈魂,所以,我給了修理者她的味道。”
周全把懷裡抱著的棕色公文包拉開,從裡面掏出幾條花花綠綠的內衣褲,攥成一團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地吸著,表情很陶醉。
“我好懷念她的味道。”
“這麽說的話,”羅夏打了一個響指,“修理者也是一個原味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