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堂之中人聲鼎沸，滿堂客人或相顧談笑，或大快朵頤。後廚裡時不時地飛出盛滿佳肴的碟碗，排著整齊的隊伍匯聚到大堂中央，再各自分散，劃出平滑的曲線四平八穩地落到不同的餐桌上。

　　戚蓮多少有些害怕被人笑作沒見過世面。她看似對周圍的一切不感興趣，實則心裡好奇的要命。

　　她面對擺了滿滿一桌子的精致吃食有些不知所措。

　　蕭府在京城雖然算不上大戶人家，但一日三餐絕對上乘。隻不過用餐時她能動的隻有面前的幾樣罷了。這是頭一次，所有東西都是為她準備的。

　　“暮禾，你點這麽多會不會很浪費啊。”

　　戚蓮看了一眼對面的暮禾，立即垂下眼。初見時跪都跪了，此刻一句感謝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不會。”暮禾推給她一碗羊奶。

　　“哦。”

　　戚蓮有些忌憚羊奶膻味重，先嘗了一小口，還蠻好喝的，香濃細膩。

　　她幾口將羊奶喝得一乾二淨，放下空碗問道:“暮禾你早上做什麽去了?身上好香啊。”

　　“很香嗎?我倒是覺得早點更香一些。”暮禾端起豆漿。

　　“不是，是真的很香的。”

　　他湊近衣袖聞了聞:“你說說看，怎麽個香法。”

　　戚蓮微微仰頭，輕嗅幾息:“嗯...很清新...像是花朵，樹葉，露水。”

　　暮禾放下碗:“是不是還給人一種輕松，親切的感覺。”

　　戚蓮歪頭想了想:“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這種感覺。”

　　“沒想到嗅覺也沒變啊。”暮禾笑著又喝了一口豆漿:“我早上出去練劍了。”

　　“這麽早就去練劍?”

　　暮禾點頭，道:“招搖的弟子都是要早起練功的。”

　　“是要起的多早啊?”

　　暮禾見戚蓮閑著，又給她推去一碗杏仁酪:“不用太早，太陽初升時開始練習效果最佳。”

　　戚蓮不解道:“這樣的話時間不是不固定嗎?”

　　“只需順應日月升替，氣候轉換即可。何必固定時間?”暮禾說著，還時不時地給戚蓮推去點心。

　　戚蓮吃著暮禾推來的點心，眼中閃爍的好奇的光芒。

　　暮禾忍不住笑:“等你開始修行了便懂了。”

　　“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修行啊?”戚蓮興奮道。

　　“約莫是等到你拜入招搖之後。”

　　戚蓮心情大好，順手塞了幾口吃的。她很期待，她想要的不僅僅是自保的能力。

　　戚蓮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凡人如果想混入你們招搖容易嗎?”

　　“混入?”暮禾蹙眉:“怎麽說?”

　　“就是潛入殺人的那種。”戚蓮覺得這樣問有些突兀，緊接著補充道:“早些時候我原本是打算下樓找你的，可一下到一樓就...就迷路了。”

　　暮禾盯著她，微眯雙眼。戚蓮撇嘴，她承認暮禾這樣的眼神很有壓迫感。

　　她繼續道:“之後，我就聽見旁邊的一間客房裡有兩個人在謀劃著要混入招搖什麽的......”

　　“凡人想混進招搖不容易，但也並非不可能。”說罷暮禾繼續喝豆漿。

　　戚蓮覺得暮禾對這件事沒有興趣，隻得隨便應一聲，繼續吃麵前的點心。

　　暮禾忽然看向她，問道:“你是不是還遇見別的人了。”

　　“啊?”戚蓮心中一驚，嘴上立即否認:“沒有啊。”

　　暮禾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每敲一下，戚蓮心中便一顫。她說過謊，但任何一次都沒有像現在這般忐忑。　　暮禾平靜道:“你看見白月了嗎?”

　　“沒有。”戚蓮放下筷子挺身坐好。她的手從剛才起一直在抖。她後悔了，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要說謊。

　　暮禾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麽。片刻後他輕歎道:“如果是她就好了。”

　　戚蓮松了一口氣，卻覺莫名其妙:“為什麽突然提起她?”

　　“我不認為你會在這個客棧裡迷路。”

　　“這其中一定有人動了手腳。”戚蓮點頭:“我能偷聽到那段對話也必然受人指引，可這跟阿月有什麽關系?”

　　“因為無論是誰幫了你，我最希望那個人是她。”

　　“這...為什麽啊?”戚蓮更加疑惑了。他之前不是還提醒自己盡可能地遠離她嗎?

　　暮禾又給她推來一盤點心，調侃道:“關於她的事還是不要問我了，我可不想像昨晚那樣再進一次麗麂江。”

　　戚蓮垂眼滿腹狐疑:到底是什麽原因?為什麽阿月的事就連暮禾都不能多言?他明明說過，他與白月是好友啊！

　　.....難道他在騙我！

　　暮禾見戚蓮沉默不語，不禁感歎:“我知道你始終都是更願意相信白月的。因為她就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忘不了，又情不自禁地想去親近的人。”暮禾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就算再給我幾百年，我也修不來這樣的本事。”

　　戚蓮道:“你們修行還修這種本事?”

　　“也算不上是什麽本事了，說是特質更貼切些。就是自然而然的給人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隻要一見到她就會莫名喜悅。”

　　戚蓮驚訝地看著暮禾:“這簡直就像傳說裡的狐妖一樣！”

　　暮禾搖頭:“不可歸為一類。”

　　“怎麽不是一類。你這麽一說我反應過來了，我曾經差點就被她給勾走了。”

　　暮禾持碗的手頓了一下:“你覺得這個叫勾引嗎?”

　　“不算嗎?當初我剛化形時她便要我跟她走。”

　　暮禾輕挑眉梢，道:“哦?還有這種事?那你當初為何沒答應?”

　　忽被問及痛處，戚蓮沒了玩鬧的興致對此避而不談。

　　而後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戚蓮又向暮禾提了好多問題，暮禾一邊回答，一邊時不時地給她推去點心。暮禾喝豆漿喝的很慢，等到戚蓮點心都吃完了，他才剛剛喝完。

　　他將空碗放到一邊，站起身，看著一桌子的空盤子滿意地看向戚蓮。

　　戚蓮露出了一個十分坦然的笑容，心中認定，他一定是算準了自己今天早上會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他，才點了這麽一大桌吃的。

　　而後暮禾就在戚蓮目光的凌遲之下，收拾好東西，更為坦然地走出了客棧...

　　戚蓮撇撇嘴，隻得跟上。

　　然而她甫一走出客棧便發覺不對勁。客棧外的道路兩旁擺著許多攤位，擺攤的人卻不見蹤影。

　　她叫住街旁僅剩的一位買糖老人:“婆婆，這街上的人都去哪了?”

　　那婆婆道:“姑娘，買糖人嗎?”

　　“不買...”

　　“哦，姑娘你說什麽?婆婆老了耳朵不太......”

　　“我說這街上的人都去哪了?”

　　“你問都去哪了呀。都去江邊了。”

　　戚蓮清清嗓子大聲喊道:“去江邊幹什麽去了?”

　　“他們去看天下第一美人了...我老了也沒什麽興趣......”

　　戚蓮好奇道:“天下第一美人是誰?”她一說完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可能不夠大，正打算再大聲問一遍的時候，暮禾拍了她一下。

　　“是盈羅來了。想看嗎?想看的話我們去江邊。”

　　戚蓮雙眼一亮:“想啊！”

　　暮禾向她伸出手:“手伸過來。”

　　戚蓮抓住暮禾的手，回頭又看向空曠的街道。

　　“這回我可是知道什麽叫做萬人空巷了。”

　　“姑娘不買糖人嗎?”

　　“不買，謝謝...”

　　瞬時，戚蓮眼前一黑，轉眼間，已到江畔。

　　“怎麽快！”戚蓮轉過身:“......”

　　江邊擁擠的難以置信。無論男女老少，幾乎全城的人都聚到了江畔。人山人海，望不到盡頭。摩肩擦踵，擁擠不堪。

　　暮禾抬頭環視四周，拉起戚蓮縱身躍進了臨江的一座酒樓裡。酒樓裡更是擁擠，不過視野倒是好了許多，廣闊江面皆可收入眼底。極目遠眺，樓閣重疊盡顯仙都繁華。

　　暮禾拉著戚蓮蹲在窗沿上，自己擋在外側。酒樓裡幾乎所有人都擠在窗口。站在他們身後的人雖然對於面前突然出現的二人十分不滿，但也懶得多做糾纏，目不轉睛的盯著江面，有的人甚至直接站到了桌子上。

　　“向下看，在那邊。”

　　“哦！”戚蓮順著暮禾手指的方向看去。窮盡目力依舊無法看清江中，那一層層漁船中央的景象。她回頭看著暮禾。暮禾正靠在窗框上，看著遠處的江心。

　　“我看不到。”

　　暮禾將手搭在戚蓮肩上，眼睛一動也不動。霎時，戚蓮感覺有東西湧上了頭，腦海中浮現出清晰的畫面。她看見層層漁船中央，一名女子立在船頭。

　　“那就是盈羅?”

　　“嗯。”

　　立於船頭那名女子，身著雲霞紋飾的霓裳，五官精致的無可挑剔。尤其是那雙清澈的鳳眼微微上揚，盼顧間仿佛有一種光輝從她體內透出，宛如無暇的美玉。

　　水風襲來，輕薄的紗衣如花般綻開，掩映著她無可比擬的姿態，縹緲華美，仿佛要乘風而去。

　　而她的美貌不僅僅在於外表，更在於舉動間的優美與高雅，不經意展現出的絕世風華。戚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一心都在那女子身上，半點其它的心思都沒有。

　　短暫的露面後，盈羅退回了船中。

　　戚蓮輕輕吐氣，回頭看向暮禾，道:“果真...名不虛傳。”

　　而暮禾神色平靜，遠沒有戚蓮表現的那麽震撼。他輕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