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一條直線貫穿其間。
它會隨著每一次的喜悅變得又粗壯又堅強,時而彎曲,時而搖擺,從不糾纏。
有它的存在,就會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淪落至土崩瓦解。
曾經幻想過,若是有一天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能夠取代這條直線,那麽面對這樣的情形——會是期盼出現還是想盡辦法也要拒絕呢?
遇到失敗……迎接死亡……想法落在別人身上也許不一樣,可是他卻不會這樣。
因為他不會輸,只是有始有終,不會死,只是聊勝於無。
違鄉負俗,萬物一府。
他從來都不覺得所謂歸宿,會是一個特定的經緯度。
即使是到了……直線“被斷裂”的這一天。
……
突然有片刻回憶不合時宜地浮現心澗,那是不算太常見的三人時光——從未有過分不清楚日光與摔跤台子上的光芒,他雖然不懂謙遜但也隻對自己傲然,而那時讓他格外煩悶的其實是另一個緣由——
“喂,阿諾德,為什麽又不高興了呢?今天不是仍然一路贏到底嗎?”
從摔跤台子上下來之後到出了比賽會場,他好不容易才甩掉那一大群在這一路上對自己死纏爛打的記者,以為終於可以稍稍喘口氣,可是這個家夥卻跟被注射了某種帶有興奮作用的針劑似的,簡直是故意!
然而也就是因為是他,才最不應該有什麽“故意”。
這個男人什麽時候膽子變得這麽大了?
“你知道的。”不想說話,現在阿諾德隻覺得嗓子快要冒煙了。
亞爾維斯跟在後面,完全是一副不太堅韌的咄咄逼人的態勢,可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態度實在是不太堅韌,他很快就放棄了,“你說的是……好吧,我不知道。”
“我今天叫工作人員把燈光調暗一些,他們居然敢直接拒絕我。”最是不喜歡這種拖拖拉拉欲言又止的說話方式,就好像是汗水黏在身上,就是不要乖乖地滴下來或者蒸發掉,可是等到自己說完,他才意識到這個精明的經紀人也許是在以退為進。
“那是當然了,舞台的燈光要是太暗了,觀眾們怎麽看得清楚呢?再說了,也會影響到你們參賽選手正常發揮吧!”亞爾維斯努力忽略掉突然投遞到臉上的灼熱視線。
阿諾德癟癟嘴,也不去看他,“反正對我沒差。”
亞爾維斯握著手帕擦拭自己的汗滴,重新回到舌頭打顫的日常模式,“那、那你幹嘛還計較這個啊?”
“我不喜歡摔跤台子上的燈光。”
亞爾維斯一愣,真是怪了,這個家夥從來都不是那種揪著一個話題不放的男人。
當然也有例外,只是現在為了一個燈光著實是有點奇怪。
“為什麽呢?人人都喜歡這種被燈光包圍、萬眾矚目的感覺,你怎麽就不喜歡呢?”亞爾維斯說完之後便立即意識到自己太過直白了,於是趕緊清了清嗓子緩和氣氛,下意識地扭頭向在阿諾德另一側的女人求助,“咳咳,小茱蒂,你快幫我勸勸!阿諾德又在那裡鬧別扭了,這一次居然連摔跤台子上的燈光都遭殃,我可真是沒轍了。”
可是為什麽感覺他在說完之後被瞪的目光變得更燙更嚴重了?
糟糕了。
比亞爾維斯還要再小一圈的女人將水遞到男人的手中,只是因為看到他的眉頭稍有一皺,“阿諾德,站在摔跤台子上的燈光下,你有什麽感覺呢?”
可惡,為什麽亞爾維斯就不能像她一樣心領神會呢?
明明他才是跟自己認識時間更長的那一個呢!
阿諾德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全部飲下去之後才再次用緊繃的口吻吐露了兩個字,“很熱。”
“那如果是在太陽光下呢?”
看著小女人異常認真的表情,心知下一刻她會說的緊跟而上的話語,阿諾德故意閉上眼睛,“可是太刺眼了,站在摔跤台子上的時候我就看不見你了。”
“好吧好吧!我投降!我現在就去找工作人員交涉。”直接選擇放棄——看來亞爾維斯的洞察力比自己的反應還要快。
因為自己僅僅通過空氣就能猜測到小女人在一瞬間紅了臉,內心頓時升騰而起的是滿滿的成就感。
回憶到此刻結束,模糊的時候比在身體裡清晰時要更加迅速——這樣的反常,或許就是因為他知道,某些時刻的臨近——雖說並非意味著失去。
握緊那塊亞爾維斯從不離身的手帕,阿諾德站直身子,用一種好像正在捕捉什麽的目光抬頭仰望著天窗。
因為特殊玻璃而稍稍朦朧了輪廓邊緣的月亮不太真實地浮在高高的天際,這一刻會讓人覺得距離很近,下一刻又會讓人覺得距離很遠。
月光傾瀉時總是一片比雪輕盈的銀白,即使是在這赤血之夜,仍然乾淨得令人窒息,令人觸手不及。
太過耀眼了,將一切顏色都變成了黑洞,這是個無法被侵入的完美傷口。
呵,變了……這溫室裡的空氣還真濕得幾乎想要令人窒息!
如若可以,他還真想,真想再一次享受三個人的時光,那時他是充實的,在這個世界上最必不可少的他都擁有了,也是他最想要的!
男人重新看向女人的時候,顧小小看見阿諾德表情突然變了樣。
“你們原本就想要我的命吧!”說話的口吻也突然回到了之前的模樣,不,甚至是比任何一次都要極富挑釁。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那人笑得詭異,而那明知故問的淡定表露顯得比阿諾德的“嗤之以鼻”要更加能夠達到激怒的“成就”。
阿諾德隨意地挪動了幾步,視線飄忽,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可是嘴上卻並不打算給對方留有余地。
“連承認都不敢,這就是你們的應對方式嗎?”阿諾德頓了頓, 再次開口之時嘴角揚起一抹極端傲慢的微笑,“講真的,你真的……是史塔克家族的人嗎?”
在笑。
顧小小幾乎都要懷疑這個男人腦袋中此刻的畫面跟他講的相比……肯定不是同樣的感覺。
可是一句疑問——卻在驀然間激起了那人的殺意,宛若數不清的尖銳的大頭針貫穿了整個身體,短暫刺痛卻又留下了永恆的痕跡。
小烏鴉在一瞬間撲上了自己的眼睛,顧小小詫異的是她居然也異常平靜地接受了這到來得突然的好意。
耳朵裡只聽到了一聲慘叫,在黑夜中並沒有顯得孤苦伶仃,也沒有任何的不甘心。
“你覺得,剛才你那不定的視線中有多少是落在了這些花花草草上面呢?”居然變成了女人的聲音,“我猜對了嗎?”
浮世有傷,他從來都不怕此消彼長,他要的只是山高水長,縱使馬亂兵荒,縱使暮光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