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屬於藤鳶的人生。
所以即使自己的母親已然注定不會是那種鼎力相助、具有正面導向意義的角色,自己也不打算過得忍氣吞聲、一傅眾咻,用隨遇而安來形容也太過溫情,實則有些袖手旁觀的意味。
對自己的人生也袖手旁觀,這實在是寂寞,讓人失去方向感。
說來也諷刺,對於天賦問題,在遇到它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發展得頗為戲劇。
母親以氣質格調為噱頭為自己報名了各類藝術相關的課程,不需要妥協自己就不發一言地一堂不落,儼然一個模范的全勤好學生,其實只不過是為了對得起母親勤勉的塗脂抹粉罷了。
而那些打扮得好像舞台上小醜、同時自己還美得生怕別人不知道的同類們,不論講得如何滔滔不絕,高深晦澀,或者直接明了地告知捷徑,點明中心,自己也都反其道而行,甚至將那些井井有條都悉數打碎,隨心所以地編纂篡改,雖然那首原曲目自己早就無師自通。
然而也就是在這樣長期的以混淆視聽為生活情趣的叛逆心理下,造就了自己這種耽於蕭瑟與毀滅的風格,既是行事風格,又是創作風格。
對於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太懂得動容。
這樣的自己竟然也會屈尊救一隻生了病還被人欺負的流浪貓?
——著實是個錯誤。
然而。當我犯下錯誤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這次非錯不可。
低頭看了一眼鉑金的陀飛輪腕表,表盤上的指針指向臨近上課的時間,自己若是不加快步伐定會遲到,可是自己並不打算為此而改變步調。也許是因為懷裡的小貓微微顫抖時的貓毛太過紛擾,不需要聲情並茂就讓人心裡隱隱作痛。
一下子就做出了決定,或者說這本就不是應該猶豫的事情。
繞了個遠路找到一家寵物醫院,付上錢將小貓托付給他們,獸醫小姐的問題還剩下大論長篇,耐心向來缺失的自己冷硬地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走。
任何沒有失明且路過此地有幸見到這一幕的生物們都能看出來,這招呼是打給小貓的。
可是過於熱情的獸醫小姐在心跳紊亂的作用下。還是站在門口不知所雲。
“喵——!”
——別離開。
若無其事地走著。
“喵——!”
——求求你。別丟下我。
繼續裝模作樣,無動於衷。
“喵——!”
——我需要你。
腳步停止。
回過頭去,果然看見追過來的小貓。
嘴唇抿成一條線,直直地望著它。
“去治病。”
“喵——!”
——不要!
“你需要的是健康。”
“喵——!”
——我需要的是你。
任何人都不能理解的畫面,畫面裡一個小男孩在那裡翕動嘴角,發出的分貝卻不足夠高,對面的小貓倔強一般的抗議脫口呼叫而出。卻也只是再正常不過的貓叫。
只有自己強烈地發覺到,想要說的每一句話它都能聽得到,而它所給予自己的每一聲呼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全都知曉。
只是彎下腰,並未打開懷抱,小貓卻自己走近了。
“喵——!”
——我想跟你在一起。
搖搖頭卻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別直接用手碰它,這貓癬是會傳染給人的!”那方還在為前一秒的畫面抱持不解態度的獸醫小姐小跑著到我身邊,關心出聲提醒道。
我站起身子,看了她一眼,丟下一句話便再次離去。
“治好它。”
不會再回頭。
果然還是迷路了。
面無表情地伸手為自己招了一輛車子。剛開門坐下卻被驅了下來。
“耍我呢?這麽近沒幾步路就到了!”司機如是說。
依舊面無表情,卻不打算開口問路。
抬頭張望了下前方各個角度,果然看見了熟悉的褐色尖頂,可是自己卻不想去了。
於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下個十字路口,不假思索地朝著錯誤的方向走去。
隨心所欲地選擇道路拐角,乾脆的行走方式在別人看來單純只是一個擁有明確目的地的行人。
只有自己知道,完全的路癡。還很享受每一次失去方向的空茫。
嗬,昂然自得的路癡。
腳下一刻不停,接著驀然間完全是無意識地回過頭去,卻愣住了。
和自己幾乎同時,小貓剛邁出去的一步戛然而止。
愣愣的,再一次,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雖然不是近在咫尺,那雙天藍色的眸子卻在不斷放大。
放大,清晰,靜水深流,心馳神搖。
歎了一口氣,徹底地回過身子,或許是因為小貓的表情實在太可愛——偷偷摸摸跟過來卻突然被逮個正著,傻到忘了叫一聲半撒嬌半求饒的“喵”……真的,太可愛了。
於是伸出手去打開懷抱,小貓屁顛屁顛地跑向自己,卻在即將碰到我前的那一刻刹住了車。
垂下腦袋,懊惱又可惜。
——不可以,會把病傳染給你。
我再一次歎了口氣,“被傳染了就和你一起接受治療唄!”不容它拒絕地抱住。
早就應該言出必行了。
明明自己有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了。”
將一隻貓帶回已經養了貴賓犬的家裡是很具有挑戰性的,更何況這貓還是生了病的流浪貓。
“少爺。這……”
“別擋路。”
“夫人會責怪的。”
“讓開。”
不容分說地將小貓帶回到自己的琴房。
伸手在它的腦袋上塗抹了藥膏,病症還好仍然留在初期。
小貓依舊刻意保持著安全范圍的距離,自己卻覺得這小家夥可愛極了。
將它養在琴房裡,於是自己每次用餐也一並挪至琴房和它一起。
在它面前擺上各種魚的料理,意思是你自己伸爪選擇告知我你最喜歡的食物種類。
包含新鮮的好奇目光下。小貓從左至右再從右至左,來回一圈認真而正式,最終選中了那盤三文魚,卻是將盤子推到了我的跟前。
“怎麽,不喜歡這個就推給我吃嗎?”
——不是的,這個看起來最美味,所以給你。
溫暖又綿長。
“喜歡三文魚嗎……”我小聲自言自語。接著又睜大了眼睛將它抱起來。“這樣吧!你就叫三文魚!”
“……”
“恩!三文魚好聽!這個名字好!”自己為自己鼓掌叫好。
——真是沒有起名字的天分,怎麽能給貓起魚的名字呢?
經常嫌棄它太過纖瘦,又不是要攀比選美的女人,幹嘛將自己弄得那麽苗條,整的自己抱起來一點兒也不舒服,於是每頓飯都喂很多,同時還在一旁說教“胖起來才好給我暖被窩”。
其實是我自己死要面子。不願意承認它的纖瘦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我。
路癡的我帶它出門總是一個不注意就會偏離預定的軌道,因為自己向來沒有問路的習慣,便決定順其自然等待著什麽時候可以瞎貓撞上死耗子再走回去。
像個怪圈一樣,總是走過六個半街區之後才看到熟悉的坐標,可是只要看到它一直在就覺得這種倔強難能可貴。
在各種昂貴又超前的治療措施下,它的病很快就治好了。
為了不再令其複發,其中要做的便是經常帶它去曬太陽。
別人遛狗,我遛貓。
沒有見過這麽乖的貓,第一次出門就不需要管教,自發性地跟隨著主人。完全沒想過逃跑,好像是一種天賦一樣。
可是直到後來才明白,它不是多麽有天賦,而是因為跟我在一起就是它想要的。
比我幸福的小貓,一早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走到哪就跟到哪,就連我出門上額外添加的課程它也如影隨形,還很乖巧地止步於老師的房子門口。靜靜等候,即使是雨天,即使窗外雷鳴電閃。
然而這種境況本是有辦法避免的,只不過曾經的一件事情剝奪了可能性。
以自己的家庭條件,完全請得起家庭老師登門來為自己授課,而且還是資歷名聲極高的老師,且原本也是這麽進行的。
那時自己的課程都在琴房裡上,負責自己課程的每一門老師都是男人,自己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可能是因為母親擔心會出現那種女老師與學生越過底線的不倫戲碼才如此安排選擇,直到有一天自己終於發現,原來並不是這麽回事。
當紅的作曲家,作為他的學生倒沒有覺得多光榮,這男人的成名曲自己早就聽過,太過守舊沒什麽吸引力,浮華感受不到濃烈的感情。
聽課時就連學生早已三心二意都沒有察覺到,看來也不是什麽好老師。
“接下來你練習一下這首曲子。”
回過神接過來,低頭看了看樂譜,果然是他的曲子。
冷笑著坐到鋼琴前,閉著眼睛手指下頓時泄出流暢的音符,這麽簡單的東西自己聽一遍就已經記住了九成,只是越彈越覺無味,於是沒過幾小節,自己嘴角一勾便即興改編隨意演奏了起來。
直到一曲終了,對於男人沒有氣得跳腳來責難自己嫌棄他的成名曲、詫異地睜開眼睛,才發現琴房裡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去哪兒了呢?
起身,伸了個懶腰。
……該不會走了吧!
真好,下課咯!
這麽想著,推門而出,打算找點喝的解決自己的口乾舌燥,經過母親的臥房時卻看到房間的門虛掩著。
雖然對於這種情況早已經是家常便飯,可是現在可是上課時間啊!
想想看母親從來沒有在這種時間與男人糾纏過,於是悄悄靠到門邊,通過門縫望了進去。
很好,沒什麽限制級的畫面,就是母親正坐在老師的腿上。
無動於衷地退開,下樓梯,來到廚房,讓女仆衝泡了兩杯咖啡並送到琴房。
等到老師回來,依舊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老師,辛苦了。”遞上一杯咖啡。
男人微笑著接過去,喝下一口然後表情有些搖搖欲墜。
我依舊無動於衷,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細細品味。
怎麽樣?加了縫紉機機油的咖啡味道如何……
恨極了,因為令人作嘔,於是再也不肯找家庭老師。
雖然我知道,這並不能阻礙到母親,而我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兩眼清淨。
想到母親總會很壓抑,每當這種時候性子裡的那些灰暗而負面的東西便會長出尖銳而鋒利的刀刃箭角,反向向裡刺入自己的骨髓,留給自己豐盈的千瘡百孔。
這種時候小家夥總會在自己的腳邊四下亂竄,就連同手同腳(這裡指的是前肢與後肢)也做得出來,就為了逗自己開心。
可是出現了治愈的角色,摧殘身心的東西也還會繼續。
逮到母親和男人糾纏見怪不怪,但是對象卻是自己的朋友,這次再也無法壓下來。
於是推門跑出去,手上攥著之前私下裡花錢顧偵探查明的父親的新地址,想要逃離開!想要擺脫掉!
趕到破舊的公寓裡,面對喝得醉醺醺的父親,還未完全消化,卻聽到男人痛恨般的咆哮。
“來幹嘛,是來取笑老子的嗎?”
“爸爸……”
“爸爸?誰是你爸爸!”男人拿起空了的酒瓶子指責道,“你不過是她與別的野男人的孩子,當初我不嫌棄她還娶了她,替她養別人的小崽子,結果到頭來破產了就一腳蹬開我,哈哈真是×的有夠諷刺……不過也真是爽啊!搞了這麽漂亮的女人……”汙穢肮髒的自言自語延展成無休無止的省略標點,自己這方連帶神情、大腦也一同麻木。
倒退了幾步,隨即奪門而逃。
那一天,被充斥了各種不堪入目回憶的夢境糾纏。
醒過來時兩眼好像一夜未眠似的酸澀脹痛,於是發狂一般用力將被子蒙在頭上,不想讓可悲的眼淚奪眶,不想承認那個作為自己母親的女人就在自己的隔壁房間。
想要死掉,想要窒息,因為心裡的痛堪比兩者以上。
被擠壓的眼睛布滿扭曲猙獰的碎片紋理,這時手背上突然傳來濕乎乎的感覺, 癢癢的,暖暖的,一下子抽去了所有的力道。
緩緩地松手揭開被子,正對上它的眼睛。
幾點未了,一線天藍。
空填喑啞,翻作明聲。
它低下腦袋,伸出舌頭將順著我怳然的眼角流下來的淚水都舔去。
我伸手撫上它的額頭,那裡的毛柔軟而美麗,再不見初相遇時飽受虐待的一點痕跡。
它直視著我,接著又閉上眼睛靠到我的脖頸間。
我的身體沒有慢半拍,伸手將它緊緊環住,但仍然恍惚成疾。
我知道我處在崩潰的邊緣地域,是它將差點跌入深淵的我拉了回來,一息尚存。
可是我知道我的血液在那時便要枯萎,而且難逃枯萎的厄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