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氣氛就這麽僵持了。

　　林夏懷疑自己看走了眼、選錯了人。

　　強忍住想把她趕出去的想法，狠狠的呼吸了一口氣，準備先把她喚醒。

　　而轉頭看去的他，發現看到的並不是一雙癡迷的眼神，而是一雙蒙了霧水的眼睛。

　　眉頭輕皺，面露悲傷。

　　以林夏的容貌，被別人這麽盯著不是什麽稀罕事。

　　林夏並不喜歡，那些人或玩味或戲虐，或不屑或迷戀的眼神。

　　他忍了十幾年才得以逃脫。

　　但怎麽會有人看著他哭了呢。

　　他想起了許依蝶在他身邊的時候，總是會癡迷的看著他，還自作聰明的以為他不曾注意。

　　他早就厭煩了這些，所以在發現了另一個有可能幫助他完成計劃的人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先把許依蝶踢了出去。

　　可沒想到，白日裡看著還挺正常，怎麽現在她就敢這麽大大咧咧毫不掩飾的盯著他看。

　　林夏從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而她卻仿佛看的並不是他，對上他的眼睛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好像……在透過他看別人。

　　她的悲傷又是那麽的真切。

　　她想到了誰呢，林夏疑惑。

　　他不可能想到，何歆穆透過他看到的，是曾經的他。

　　“噠。”林夏用力落下一子。

　　何歆穆才終於驚醒，發現自己已看了林夏多時，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林夏是什麽人?臥薪嘗膽潛心數年一舉消滅薛統勢力自己上位的人。

　　她方才如此失態，若被他看出了端倪，猜到了什麽，恐怕今天就走不出這個房間了。

　　何歆穆拚命地轉動腦筋，想要想出一個能完美搪塞他的理由，同時後退了一步，跪下重新向林夏行了禮，說道:“奴婢失禮，請盟主降罪。”

　　表面偽裝平靜內心卻焦急萬分。

　　怎麽辦，她該怎麽合理解釋她盯著他看得入迷的事實?

　　實話肯定不能說，會死人的。

　　難道說，您的頭髮上停了隻蚊子?

　　或者說，您牙上掛著根青菜葉子?

　　再或者說，您身後的屏風太漂亮了我都看入迷了?

　　…………

　　何歆穆冷汗直流，她想不到一個能說出口的借口。

　　這些思慮只是一瞬間，她的話音落下，咬住下唇，再無話可說，不安的等著林夏的問責。

　　林夏卻捏起一枚黑子，在指間把玩，重新問了她之前的那個問題:“你會下棋?”

　　似乎並不計較她的無禮。

　　何歆穆心裡詫異，嘴上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不太懂。”

　　“起來吧……不知衡莊主的棋藝如何，有機會還真想切磋切磋。”

　　何歆穆低垂著的眼睛卻一亮，她怎麽忘了，可以拿衡清樾來搪塞他啊。

　　而且林夏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溫言與她說話。

　　她還可以順理成章的讓他往衡清樾身上想。

　　起身重新坐下，苦笑道:“您知道就好了，可別告訴別人呢……莊主棋藝不太好，您與他切磋還不如與玄衛長。”

　　“哦?玄墨棋藝很好?”林夏這倒是訝異了。

　　“是啊，而且一點都不知道讓著人，莊主每次都被氣得跳腳，氣狠了就把棋子扔進湖裡，讓下人們去撈。”何歆穆想到衡清樾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掩了嘴笑。

　　“衡莊主倒是氣量大。”林夏斜瞥著她，注意她的神色。

　　“玄衛長與莊主的情分，

自然與別人不同，名為主仆實為摯友，這點小事莊主不會計較的。”何歆穆此時已氣定神閑，只要他不把她往舊識的方向聯想，別的什麽都可以。　　“那你呢?”

　　“我?”何歆穆疑問，然後苦笑，“我只是個奴婢，別人說生就是生，說死就是死。”

　　林夏側著頭輕笑，道:“對於你的死，我想聽實話”

　　何歆穆沉默片刻。

　　雖然沒有人有要弄死他意思，但也算是他們把她送上死路的。

　　什麽原因呢?

　　因為她不被信任，因為她是從這裡走出去的人。

　　但歸根結底，這一切不都是黑江盟帶來的，是她眼前的這個人帶來的嗎?

　　方才的一絲悸動，總算被壓下。

　　何歆穆徹底恢復的冷靜。

　　抬眸看了一眼林夏。

　　輸贏無定，報應分明……她期盼著那一天，而在那之前，她要做的促成那一天的到來。

　　失敗了也不過是一死而已，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與她而言只是回到了她本就該待的地方。

　　嘴邊掛起一抹笑，卻像是在嘲弄自己，然而答非所問:“奴婢方才失神，以後不會了，我不會再想他，我這種人有什麽資格……他也沒有資格再讓我想起。”

　　卻是承認她的死是衡清樾授意。

　　林夏心道果然如此，這女人從前是傾慕衡清樾的。

　　何歆穆繼續道:“過去的事情我已經想通了，言歸正傳，跳過那些麻煩的試探，您直接吩咐我該做的事情吧。”

　　“我的用意，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她是這麽誆丁六讓帶她來這裡的。

　　林夏永遠高深莫測，她怎麽可能知道他想什麽做什麽。

　　看來當時並不只有丁六在那裡。

　　何歆穆搖頭，“我並不是很明白，只是，比起徒勞的去猜自己不確定的事情，不如敞開來說，您要我做什麽，我能做便做了， 做不了隨便您把我趕出去或者殺了我，我能重新活下來，不，我們每個人能活下來，都是上天賜予的莫大的恩德，一鍾一刻都不應該消耗在無所謂的事情上。”

　　“我沒資格去想自己的未來會成為什麽樣子，您能不能許我一個未來，我也不在乎，那太遙遠了，誰知道我能活到哪天呢。”

　　林夏詫異她此時輕松的語氣。

　　而何歆穆卻仰著臉看著他。

　　表情認真，明明話語裡像在嘲弄自己的命不由己，此刻卻神采奕奕。

　　“所以……如果您沒打算把我當做女人，那能否把我當做下屬，我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也不需要對女主人的位子再有任何非分之想。至於您願不願把信任交付於我，又或者準備什麽時候交付於我，疾風知勁草，我能否成為您用得著的人，首先還在於您……要不要用我。”

　　何歆穆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松了口氣，林夏把她接到這裡，已經算是明確表示他拿她有用，至於怎麽用她就猜不到了。

　　許依蝶進來過，但她失敗了，不再有進駐的機會。

　　她不能成為下一個許依蝶。

　　也不想在這裡無謂的、被動的等待林夏給她機會，與他呼吸在近在咫尺的同一片天空下，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去發瘋。

　　邁出這一步，並沒有想象中的難，事到如今，她已經不需要後路，不需要庸庸碌碌的躲起來活著。

　　她是從此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邊，還是再被他當做垃圾一樣扔掉。

　　她提前把這個決定權，遞到了林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