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靜初起了個大早,暖雪給她準備的是淡綠色暗huā細絲褶緞裙,外面是乳雲紗對襟衣衫,端莊素雅,濃淡得宜,沈靜初表示甚為喜歡。待一切收拾妥當,沈靜初帶了幾個貼身丫鬟,上了馬車,緩緩駛向清風居。
清風居名字取得清雅,與主人的性子倒是很相符。地址也選的偏僻,於城外的郊區,避開了塵世的喧囂。約莫半個多時辰,才從安遠侯府到達清風居。
暖雪先行下了馬車,遞了拜帖,門童通傳以後,暖雪才攙了沈靜初下車。沈靜初落車站定,見得清風居外牆為清淡素雅的灰色,一如主人的低調。入了清風居,裡面倒是古香古色,無論是建築風格或是huā草樹木,皆是清新宜人,看著舒適愜意,與外頭的觀感絲毫不符。
入了廳堂,只見龍吟月及羅曉韻早已在裡頭坐定。羅曉韻見著沈靜初,笑著招手道:“靜初姑娘,過來這邊。”
沈靜初緩步行至羅曉韻旁邊的梨huā木椅坐下,細細觀察了廳內的擺設。無論是一桌一椅,屏風擺設,抑或是紫砂茶壺,藍田玉杯,無一不在透露著主人的品位不凡。
羅曉韻似乎覺察到沈靜初的緊張,笑著道:“靜初姑娘不必緊張,師父甚是和藹可親。他方才打了一套太極拳,如今正在沐浴更衣,稍等片刻便會出來。
沈靜初笑了笑,把這幾日腦海中浮現的古板嚴肅,讀起書來搖頭晃腦的老頭子形象悄悄的更換成了童顏白發,笑起來和藹可親眼睛眯成一條線的小老頭兒。忽覺這想法還挺逗的,沈靜初也不緊張了,腦內了好一陣子,心裡頭笑得huā枝亂顫的,面子上倒仍維持著一副端莊的淑女儀態。
沈靜初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之時,忽的一陣清風吹過,沈靜初猛然抬頭,只見一名身高約近七尺,外貌看起來不過三十有余的白衣男子信步入內。白色的衣袂隨著他的前行飄逸不拘,越發襯得主人的飄然欲仙,玲瓏剔透,高貴而優雅。
沈靜初不曾見過這般謫仙般的人物,忽的一窒,竟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雖說龍吟月的氣息與他如出一轍,但他卻有一雙看透世事的純淨雙眸,以及歲月沉澱下來的儒雅氣息。
龍吟月及羅曉韻兩人分別起身行禮,東方卿笑著讓兩人坐下,又將視線薩至沈靜初身上。沈靜初連忙起身,襝衽施禮:“拜見東方先生。”東方卿含笑道:“不必拘禮,坐下吧。”待沈靜初坐定,東方卿開口道:“沈姑娘方才見到我,怎地如此驚訝?”沈靜初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告訴東方卿方才她腦內了半天他該是個老頭子,沒想到竟如此年輕,卻也不敢撤謊,隻得如此道來:“靜初素聞東方先生大名,以為像東方先生這般的修為,定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竟未想過東方先生如此年輕,才三十有余……”
東方卿爽朗的笑了兩聲,羅曉韻掩嘴而笑,龍吟月也忍不住嘴邊的笑意。沈靜初一頭霧水的看著三人,不解道:“靜初說錯話了麽?”
羅曉韻好心的解釋道:“師父早就過了不惑之年了”轉身笑道:“師父,靜初姑娘是稱讚師父年輕呢!”東方卿笑了笑,不予置評。斂了斂笑容,問道:“聽曉韻說你想學醫?為何想要學醫?”
沈靜初如實答道:“學醫可以治病,可以保護家人身體安康。”這確實是她學醫的初衷。
東方卿眉頭略皺:“治病原本是大夫的職責,一個深閨女子何必學醫?學醫可是一件苦差事。”
沈靜初答道:“大夫不能時刻守在親人身邊,無法照顧周全。若靜初能學得醫術,雖不能像曉韻姑娘那般懸壺濟世,也望能照顧身邊親人,讓他們免於疾病苦難。靜初不怕吃苦,這幾日來也在細讀曉韻姑娘的醫書,靜初確實對醫術很感興趣才如此想要學醫的。”
東方卿臉上一肅,道:“學醫可不是鬧著玩,若是要學,必須學精,否則成為一介庸醫,反倒是害人不淺。”沈靜初昂頭答道:“那是自然。要學,自然便要用心學,學到最好。”東方卿淡淡道:“醫者不能自醫,為親人下診斷開藥方也容易受自身情緒影響而把握不好劑量而延誤了救治的最佳時機,對抱病之人,反倒不是一件好事。若你是抱著為自家親人看病救治之心而來,還不若請個大夫,更為妥當。”
沈靜初心中微慌,東方卿雖不曾明言拒絕,但從一開始,東方卿的態度便語帶暗示,仿佛不甚願意羅曉韻收她為徒,也對她學醫的目的抱有懷疑。東方卿素來收徒嚴謹,如今門下不過四位徒弟,若是他不中意的,即便是皇親國戚也是拒之門外。如今雖則是徒弟收徒,仍是把關甚嚴,大抵是擔心若她不符合徒孫的標準,會影響了他的清譽。
如今他字句之中無不透露出拒絕的意思,難道,她與學醫無緣了麽?
沈靜初雙拳緊握,仰頭答道:“若是親人生病,心中焦急自是難免,但靜初若是學得一身醫術,必定以平常心對待。醫者皆是父母心,靜初會抱著這般的念頭醫治每一個病人,並不會因為親人的緣故而影響了靜初的判斷。
家母身子虛弱,總有不適,靜初是真心想學好醫術,保護家人,不想讓母親受到病痛折磨。”
寧氏前世沒日沒夜的心絞痛,她是備受病痛的折磨而死的。那時她日日陪在寧氏身邊,親見她受了百般的折磨,疼痛難耐,清醒的時候寧氏甚至說,如此這般的痛苦的活著,還不如就這麽去了,卻終是為了她與哥哥忍耐了下來。到了後來,寧氏已被病魔折磨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終於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喝藥。最後,寧氏還是熬不過痛楚,撤手人寰。
如今雖查出橄欖與紅糖的秘密,但仍有許多的疑團還不曾解開。
特別是經過血燕一事,沈靜初更加深刻的意識到,懂的醫術有多麽重要!
若是她懂的醫術,母親便不會被人下了絆子,更不會險些喝了那些混有紅huā粉的血燕。母親自生她以後便無所出,也不知是不是那血燕搞的鬼!
羅曉韻頗帶疑惑的看著沈靜初,雖則初時沈家確實是因為沈夫人詭異的腹痛請她來看治,但當時既查出食物對衝,沈夫人已不再同食對衝之物,應當沒那般嚴重才是。而且前兩日給沈夫人鼻脈,也不曾診斷出有任何異常之處,最多不過是偶得知沈家的一些家宅內鬥的混亂狀況而已。
可眼下,沈姑娘言語懇切,表情真誠,倒不像是在說謊,莫非這裡頭還有什麽不為人知之事?
“靜初懇請東方先生允許靜初跟隨曉韻姑娘學醫,靜初必定努力,定不會學藝不精以致失了東方先生的顏面,還請東方先生成全!”沈靜初晶瑩剔透的雙眸堅定的看著東方卿,眸中飽含滿滿的懇切、希冀、堅決,隻待東方卿一聲首肯,便要將滿腔的熱血投入於學醫裡頭了。
東方卿淡淡的看著激動卻又無比堅定沈靜初,片刻才輕輕搖頭道:“不。”
沈靜初腦袋嗡嗡作響,忽的一片空白。前世母親蒼白的病容,空洞的眼睛,病魔纏身的身子骨,種種片段不停的在她腦中播映。而錦苑屋子裡無處不在的煙霧嫋繞,空中都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藥味,仿佛如今,她還能聞到那股味道。
以及最後,寧氏終於闔上雙眸,再也睜不開眼睛,說不出一句話,動不了半分,她驚慌失措,哭的撕心裂肺,拚命搖晃著寧氏的身體祈求寧氏快點醒來。
沈靜初並沒察覺眼眶已經充盈了淚水,幾欲滴出。她急忙起身,
“咚”的一聲跪立於地,懇求道:“東方先生,也許靜初資質愚鈍,可是靜初是真心誠意想要學習醫術,想要盡一番孝心,更不願見到親人因病魔纏身而痛苦,最後撤手人寰,靜初懇請東方先生給靜初一個機會,靜初定不會辜負東方先生的美意!”
羅曉韻與龍吟月不免詫異的看著跪立於地的沈靜初。方才她臉上的淒楚甚至略帶絕望的神色,兩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沈靜初想要學醫的心情,羅曉韻非常理解,醫術確實是在內宅生存中可以好好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只是即便沒有,又擔心旁人加害,可以請個家醫侯於府中,也不至於如此痛苦萬分,非學不可吧?這沈姑娘心事重重,仿佛心間壓了許多秘密一般。
東方卿眼眸中仍是淡淡的,仿佛不曾因沈靜初的表現而有任何的波動。他緩緩開口道:“沈姑娘,起身說話吧。”沈靜初眼中晶瑩早已奪眶而出卻來不及拂拭,倔強的看著東方卿,帶著鼻音及幾分沙啞道:“東方先生不應,靜初便是長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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