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驚肉跳地吃過晚飯。謝葭又帶著人回江城樓去等。
說起來,他們分房已經小半個月了……這期間,也沒見衛清風碰過哪個丫頭。想到這個,謝葭的心一軟。
等到戌時初,按衛清風的習慣,這個時候早就已經準備洗洗睡了。
鴛鴦急得死死地拽著自己的裙擺,最終還是耐不住,道:“夫人,難道我們就在這兒這麽等著不成?將軍再不回來,只怕太夫人那兒……”
謝葭也心煩意亂,放下書,道:“那能怎麽樣?派了人去請他,他也不回來。難道我能大半夜的自己找上門去嗎?”。
何況他也不一定會聽她的。
鴛鴦聞之色變,但畢竟是從小練家子的,還是有些見識。想來想去,還是去了。
沒有太夫人的對牌,謝葭只能讓輕羅去想辦法,調了一輛她陪嫁的車子出來。幾人開了後門,就出去了。太夫人遲早要知道的,但那個時候她們已經出去了。最壞的結果就是等把衛清風拎回去,到時候一起挨太夫人的罰了。
為了避免從前被蕭府下手的事情再次發生,謝葭出門把自己身邊身手好的全帶上了。謝府的家徽也遮住了,雖然等閑人不敢犯謝家,但是也避免就有人衝著謝府來。
馬車停在秀滿樓。
這個地方算是半個樓楚館。藝伎十分有名。頭牌夢蝶舞技一絕,經常出入公侯府上表演。未靠近。已經聽到歡聲笑語,鶯鶯燕燕。以及混合著脂粉味的濃烈酒香,隨著夜風送來。
馬車上下來一個勁裝小公子,生得明眸皓齒,但是神色間非常不耐。身邊隻跟著兩個胡服小廝,余下皆是佩刀侍女。
小二眼尖兒,暗暗思度這是誰家貴公子——京城勳貴,多是他們的常客。念頭剛轉,他已經迎了上去。諂笑道:“喲,公子。您這是第一次來?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眾女都有些為難,不知道要怎麽在這種地方把醉生夢死的男主子找出來。
謝葭卻頗有派頭,不動聲色地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笑道:“小哥兒,我們和朋友約了在此一敘,勞您引路。”
小二抓了銀子,手裡沉甸甸的。便知道分量不輕。忙笑道:“客官這邊請!不知道客官的朋友,是哪位貴人。”
謝葭笑道:“是王府的王公子,和衛府的衛將軍。”
小二道:“原來是將軍府的朋友!王公子不在。剛回去了……”
正說著,他引著謝葭等人上二樓,卻迎面碰上一個匆匆而下的人,此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身酒氣,滿臉的不耐煩。謝葭正留神聽小二說話,一時不妨,就被他撞了一下。阮姑眼疾手快,一伸手按住了旁邊差點被連環撞倒的輕羅把她按著扶住樓梯扶欄,再抱住謝葭讓她站穩。
輕羅驚呼了一聲:“姑娘!”
那撞人的本是滿臉不耐,聽了這一聲才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卻在看清楚之後就凝固了。整個人變得非常尷尬:“嫂,嫂子……”
謝葭在阮姑的扶持下站好,丫鬟正手忙腳亂地來收拾她的衣擺,聞言她抬頭瞥了那人一眼,認出了他是誰,就有些輕蔑地道:“向容軒?”
是衛清風的豬朋狗友之一。
向容軒的臉就漲成了豬肝色。他也知道,衛府的太夫人並不喜歡衛清風和他們來往。而他們的身份,也確實不能和衛清風比肩。王越彬起碼還有個侍郎老爹,自己卻只是個……
謝葭轉身對小二道:“我碰到熟人了,小哥兒請便吧。”
說著,又給了賞銀。小二看出不對勁,巴不得馬上抽身,聽了這一聲,才松了一口氣,連忙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謝葭提了提裙子,頭疼地道:“你快帶我去找我們家將軍。他再不回去,倒霉的就是我了。”
言罷又埋怨道:“我一個人闖到這種地方來,還好遇見了你……”
向容軒一個激靈。
謝葭又輕蔑地看著他,道:“既然叫我一聲嫂子,那還不快帶我去找人?這地方烏煙瘴氣的……”
原來是不喜歡他們來這種地方消遣……到底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向容軒倒笑了起來,道:“嫂子也別生氣,清風過兩天就要出征了,心裡又不痛快,才……”
謝葭訝然,衛清風要出征了?!怎麽連太夫人那裡都一點風聲都沒漏出來?難道連太夫人也不知道……
向容軒突然變得很殷勤,引著她們上了樓,找到了衛清風他們所在的包廂。
在門口沒覺得什麽,向容軒敲開了門,男人女人的嬉戲的聲音和絲竹之聲就撲面而來,帶著一股馥香的熱浪。謝葭眉心一跳,轉身就走。
“誒!嫂子!”
原以為可以專心做個給男人擦屁股的賢妻的……
“姑娘!姑娘!”
耳畔傳來亂七八糟的一片響動,謝葭也分辨不清楚那是什麽東西。直到有人越眾而出,拉住了她的胳膊。
“!!!!”
謝葭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冷淡,正想說話。結果被人一把扛起來扛在肩上。頓時周圍哄笑聲一片。
耳邊聽得一個吳儂軟語的女人道:“公子是要留夜了?好屋子一直備著呢。”
衛清風淡淡地道:“留夜。”
謝葭緊緊地抓著他的頭髮,一聲不吭,被他扛到了一個香噴噴的房間裡。他振臂把她丟到床上。在她手忙腳亂要爬起來的時候,屋子裡的人都出去了。順便關上了門。
衛清風親自去點了蠟燭。外面的歡歌笑語,好像一下子就遠了。
謝葭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心涼了半截。
她是他的正妻,他卻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還要留夜……
心裡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好感和依賴,崩塌只需要一瞬。下一刻,她再抬起頭,已經滿臉的疏離和冷漠:“將軍,您該回府去了。”
衛清風喝得有點多。擺擺手,道:“你先別說這個。告訴我,你怎麽會來?”
以她一直以來的作風,不是應該冷眼旁觀看著他闖了禍,然後被母親責罰的麽?說不定她還會在一旁幸災樂禍。
想到這個,他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謝葭想到剛才那混亂的場景,又尷尬,又無奈。昏了頭了,來找他幹嘛。讓他挨罵不就好了!
衛清風低聲道:“嬌嬌。去給我倒杯水。”
謝葭站起來去給他倒了杯水,他像以前一樣就著她的手啜飲了幾口,然後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了過來。水就全灑到了兩人身上。
謝葭聞到濃烈的酒氣,頓時臉色煞白。
抱著懷裡的人,衛清風長出了一口氣。她還是那麽小,好像永遠也長不大。
“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衛清風沒好氣地道。
“將,將軍……”她有些不安,悉悉索索地動了動。
衛清風耷拉著眼皮,想著自己的心事:“嗯。”
謝葭想了想,輕聲道:“您要出征?”
衛清風睜開眼,道:“沒有的事,你沒有給我生下兒子,就輪不到我出征。”
他突然笑了起來。跟她計較那麽多幹什麽!她還是個孩子呢!
“……”
現在想來,將軍府答應了公爵府那種要求,也是做出了頗大的犧牲。他們衛氏一族的男人隨時要點將上戰場,那麽後方最好能留下子嗣。不然斷子絕孫,可不是好玩的事了。
衛清風不是一個沒有家族責任感的男人,那他為什麽還要娶她,還答應了那種條件?難道真的就只是為了謝嵩的栽培之恩?
謝葭有些難堪,道:“是妾身連累了將軍。”
衛清風微微一哂:“你不生氣了?”
謝葭老實地道:“生氣。”
衛清風確實喝多了,目中有些微醺,聞言便緊緊摟住她的腰,低聲道:“別跟我生氣。”
也許是酒後吐真言,他索性把話都說開了:“你是沒見過,我身上大傷小傷不計其數,致命傷就有兩處。我是死裡逃生的人了,可我才打了幾年仗?嬌嬌,我注定是要打一輩子仗的人,誰知道我什麽時候就回不來了?”
謝葭想到先前衛太夫人說的話,頓時有些心驚:“將軍……”
衛清風低聲道:“所以你不要再生我的氣,起碼生氣也不要生那麽長時間。我既然娶了你,也會盡力對你好。”
今天晚上確實受了驚嚇,謝葭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衛清風大驚失色,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怎麽哭了!”
謝葭第一次知道放縱自己是什麽滋味兒,也許衛清風說得對,人生苦短,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扭扭捏捏上?她捏著衛清風的衣領,罵道:“你今天為什麽不去給娘請安就跑出來,讓我還要女扮男裝到這種地方來找你!我是你的正妻,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你也不給我體面!我還要不要見人了,要不要見人了!”
說著,又哇哇大哭了起來。
衛清風好氣又好笑,拿了帕子給她擦臉,道:“我又不知道你會來。好了,別哭了。”
謝葭收不住,索性一股腦全說了:“你,我們才剛成親,你就跑到這種地方來……”
衛清風仔細擦著她的一臉眼淚鼻涕,道:“我從來不留夜的。朝廷上的事情你不懂。總之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謝葭又道:“你在外面招惹什麽人我不管!反正我是你的正妻,正妻!誰敢惹到我臉上來,我決計要她好看!你到時候可別心疼!”
衛清風愕然:“我哪裡惹了什麽人?”
成天一群臭男人混著呢!
謝葭是想到了王小姐,還有吟翠碧玉之流……什麽東西。也敢給她臉色看!真要進了門你們丫的全是妾!給她端洗腳水都不夠格!
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她隻色厲內荏地道:“反正你給我記住了就是!”
衛清風有些訝然她的囂張,最終無可奈何,還是道:“說什麽胡話呢。”
他的態度都這麽誠懇了,謝葭想了想,還是有些生氣,氣咻咻地別開了臉。
衛清風擦乾淨她的臉,又給她擦手,道:“你放心吧,剛才在場的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人出去亂說話的。”
言罷,他一把把她抱了起來。笑道:“橫豎明兒娘那是躲不過去了,不如今晚就在這兒睡吧。”
謝葭剛想張嘴說話,他又道:“現在回去,咱們倆一個也別想跑,都是要到祠堂罰跪的——你別看娘疼你!還不如先睡個好覺!”
於是謝葭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改為:“那我先去沐浴。”
“沐什麽浴!”
言罷又把她拋,不等她反應過來,自己也蹬掉了靴子爬了上去。然而過了片刻。又隻好退了下來。兩人蓋棉被純聊天。
衛清風的衣領已經解開了,渾身酒氣也散去了大半,讓謝葭趴在他身上數他的傷疤。謝葭摸過一道。就問他是怎麽來的,他都會仔細回憶,然後說給她聽。
謝葭或感歎,或動容,最後卻笑了起來。
到如今才覺得這人能活下來,真不容易……
衛清風感覺她乖乖地趴在自己胸口上,暗道,真不容易……
謝葭突然想了起來,便道:“我來的時候碰到了向容軒,他說你要出征了……是怎麽回事?”
衛清風摸摸她的腦袋,坦然道:“是嶽父。開武狀元科引起了軒然大波,他想讓我到邊關去避一避。再則,開了武狀元科,那可都是天子門生。我也是世襲的將門,多立一些功勞,總是有好處的。”
謝葭訝然:“很棘手麽?那父親……他一個人扛得住?”
衛清風失笑,道:“怎麽你覺得皇黨就只有我們翁婿倆麽?不過我不打算出征。皇上也駁回了嶽父的折子。”
言罷,他歎道:“嶽父一介文人,卻總是想擋在我們前面……”
說到謝嵩,謝葭的感情很是複雜。真心敬愛有之,或許也有些因愛生恨什麽的……
衛清風道:“最近外面風傳我要出征的消息,我在誰面前也沒多說過。但是你心裡要有數。娘那裡,也要靠你穩著。”
謝葭道:“我知道了。”
衛清風樂了,道:“不說‘妾身’了?”
謝葭從善如流,道:“妾身知道了。”
“……”
他的酒醒了大半,翻個身把她抱在懷裡。謝葭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也由著他抬起自己的下巴,嘴唇貼了上來。嘴唇相貼的瞬間,奇異的感覺讓人背脊發麻。
謝葭退了開來,他也沒攔著。只是因為竭力克制,渾身肌肉緊緊繃著。謝葭低聲道:“將軍,妾身不是不願意侍寢。妾身只是不想死……現在有了身孕,便是九死一生的。”
衛清風一愣,他倒從來沒想過這個。現在想起來,謝府和自己達成那種協議的原因,好像也是因為這個。他皺了皺眉,道:“為衛氏繁衍子孫
你的責任……不過晚兩年也沒什麽。”
謝葭笑了起來。衛清風就把她放開了。
夜漸漸深了。謝葭好像也被他身上的酒氣熏醉了,竟然真的不打算沐浴,用腦袋把他頂開一些。兩人隔著棉被睡著了。
衛清風每次喝醉了睡覺就會打呼嚕。謝葭睡到一半被吵醒,不勝其擾,索性爬到了榻上去睡。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起了床,都有些發傻。尤其是衛清風,好像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想起來昨晚自己幹了什麽。臉色就從驚訝慢慢地變成了懊惱,後來又好像有些後悔什麽,食髓知味似的舔了舔嘴唇。
謝葭懶得理他,自己爬下了榻,穿了衣服。伸長脖子道:“將軍,我們怎麽回去?現在從這兒出去。被人看見了怎麽辦?我還帶了輛謝府的馬車來,不過車徽遮住了。”
衛清風一臉漠然地伸開手臂要她給自己更衣,等了半天都沒動靜,隻好自己去扯了衣服來穿上。他道:“跟著我就是了。”
誰也沒想到後來還是被人瞧見了,於是上京貴族圈裡開始流轉衛將軍帶男寵在秀滿樓過夜的消息……
兩人順利出了秀滿樓,知畫等人等了一晚上,早就嚇得臉色慘白,戰戰兢兢的。衛清風令她們自行散去各自回衛府去。他則帶著謝葭,和長安長忠一起駕了車回衛府。
快到家門口了。謝葭又緊張起來,抓著衛清風的袖子道:“將軍……”
衛清風暗自好笑。反手抓住她的手,道:“別怕。”
謝葭道:“娘會怎麽罰咱們?”
衛清風看著有趣,便道:“小時候我闖了貨,先打了板子,然後一天不讓吃飯,到祠堂去罰跪。”
“……”
衛清風笑了起來,道:“不過你是女孩子,應該不會這樣罰你。頂多。讓你閉門思過。”
謝葭半晌無語。
車子停在了衛府門口。門口迎接的是衛府庶務大管事。何管家,他看到馬車上果然下來了夫婦二人,頓時要瘋了。忙快步下了階梯,道:“將軍!夫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謝葭心虛,不敢出聲。衛清風則是一臉漠然地點點頭。
剛進了將軍府的大門,就有一整排的勁裝家將和武婢迎了出來,一個個滿面肅容,似乎不打算給這將軍府的男女主人任何顏面。
謝葭哪裡見過這個陣仗,看向衛清風,他的臉色隱隱有些凝重,但還是面無表情。
往前走了一段,有個人站在了隊伍的最前方。是盧媽媽。她也換了一身貼身勁裝,神色冷漠。和謝葭以往所見的那個慈愛的大不相同。
衛清風停了下來,道:“盧媽媽。”
盧媽媽並不行禮,遠遠地高聲道:“太夫人吩咐了,現在您也是封侯拜相的人了,她也管不得您了。你要來去請自便,可是您不該把夫人也帶出去,徹夜不歸!”
衛清風抿了抿唇,沒說話。
盧媽媽道:“您是有將位在身之人,太夫人自認一介內院,不能再對您動家法。但是夫人剛嫁進來,就犯此大錯,卻不能不罰!”
聞言衛清風也有些錯愕:“盧媽媽!”
盧媽媽面無表情地道:“太夫人說了,夫人就到祠堂去罰跪吧,好好學學衛氏主母該學的道理!”
謝葭臉色蒼白,點了個頭,道:“是。”
衛清風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拉她,她卻避開了。待衛清風要追上去,圍在身邊的一眾家將已經堵了上來。他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低著頭走了!
這趟跟著出了門的小廝丫鬟全都領了重罰。唯獨沒有言明要怎樣罰衛清風。他幾次求見母親,衛太夫人都閉門不見。
想到是自己闖下的禍,竟然連累了那麽多人,他心中也有些懊惱。索性除了外袍,就跪在了蓮院的門口。
謝葭跪在祠堂。衛氏的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面供奉的是歷代衛氏將軍的牌位。
她好半天才回過神……家裡的祠堂,一般是不準女人進的,何況她還是剛過門不足兩個月的新媳婦兒……
一個有些清冷的女聲響起:“衛府,守著家園的都是女人……何況夫人您從小就是做男孩養的。”
是啊,若是衛府的女人也不進祠堂,那誰來供奉祖先?
她詫異地抬頭望去,看到一個年約雙十的女人。看發髻,應該是自梳了的。她俯下身添香油,動作非常優雅。
做完手上的事情,她回過頭來,笑道:“夫人安好,我叫衛小妹。是衛長的妹妹。”
謝葭一怔,依然跪著,和她說話:“你……自梳了?”
衛小妹微微一哂,道:“我早就自梳了。這一輩子都要留在這兒,給衛氏列祖列宗看守祠堂。”
謝葭道:“你是自願的?”
衛小妹雙手合十,朝牌位微微傾身一拜,輕聲道:“自然是自願的。”
謝葭有些愧疚地道:“你大哥,是為我而死的……”
衛小妹有些驚訝,然後笑了起來,眉眼之間的冷清化去了大半,竟然非常好看:“大哥若是知道自己救的人未來主母,想來也是能含笑九泉的。)書友們快關注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