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將軍府和文遠侯府的關系確實非常親近。蕭氏封鎖了藥王廟,謝嵩下山,二府便擰成了一股繩。謝府沒有正經的女主子,也沒有成年的嫡子,衛府的太夫人就帶著衛清風一肩挑起了二府的責任。
聽說謝氏元娘燙傷了,衛清風就親自來探望。
當時謝葭正自用冷毛巾捂著臉,一手拿著戒尺,對著三娘坐著。三娘小心翼翼地用小調羹挖著梨花膏吃。一吮手指,謝葭就拿著戒尺嚇唬她,她隻能委屈地用那個小得不得了的小杓子繼續挖。
“衛師兄!”謝葭連忙把戒尺和毛巾都放下了。
衛清風也沒有廢話,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頰,道:“看來是沒事。”
謝葭也顧不得許多了,忙道:“是不是他們發了喪我們就可以下山了?”
衛清風四下看了一眼,墨痕立刻明白過來,把輕羅等人支了出去。屋子裡就剩下衛清風、墨痕還有三娘和謝葭。
他臉色凝重地道:“墨痕,你帶著人把東西都收拾好。師座和我都不能去給蕭家的老太婆送靈,元娘是師座的世女,自然也不能!”
謝葭奇道:“世女是什麽?”
人家沒空搭理她。
墨痕看了埋頭吃玫瑰糕的三娘一眼,道:“奴婢明白。隻是那蕭氏如今強橫,侯爺也不能帶著元娘下山……”
衛清風道:“我母親年紀大了,上山之後便有些不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要在床前侍疾,兩府的大夫也被叫到我母親跟前伺候。元娘燙傷,多有不便,我這便把她帶走。明日一早,你便帶著三娘,跟著劉氏去給那老太婆送靈!”
墨痕一喜,道:“看來元娘燙傷得倒是時候。”
謝葭側耳聽了,懂了個大概。他們是想用她剛剛燙傷弄出來的動靜做文章。
衛清風道:“我會讓我府裡的費娘帶著武婢跟你們一處。劉氏不頂事,你多留意一些。”
墨痕道:“是。”
謝葭卻想著,劉氏指不定精得跟什麽似的,隻你們看不出來罷了。
正想得入神,突然被人一把提了起來。
“哇!”她手忙腳亂地撲騰了兩下,就被人橫了過來,抱在懷裡。
“……”
衛清風今年十四歲,已經有了大人的風范,身段甚至比孱弱一些的成年男子還要修長些,隻是骨頭畢竟還沒長開。常年習武,已經非常結實,而且力氣還不小。他把七歲的謝葭像孩子似的抱了,低聲囑咐她:“把臉藏起來。”
謝葭忙把臉藏在他脖子裡。
雖然眼前事態緊急,但衛清風心裡還是嘀咕了一句,輕得跟小雞崽似的。
墨痕忙道:“一會兒奴婢就讓輕羅收拾了到元娘那裡去!”
謝葭點點頭,正想說點什麽,已經被衛清風抱了出了門。
門口站著兩名侍女,一看身姿就知道是武婢。衛清風腳下穩健,抱著一個七歲的女童絲毫也不吃力。待走出內廂,才見到六個身手矯健的侍衛。
“侯爺!”
衛清風略點了頭,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氣勢如虹,和平時在謝嵩父女面前大不相同。
如果說蕭氏在這偌大的藥王廟裡會顧忌著誰,那便是衛氏將軍府。一方面未免落下欺凌孤兒寡母的名聲,另一方面,則是衛氏世代金戈鐵馬,典型的鐵血做派,不是會屈從強權的類型。
所以衛清風把謝葭帶在他身邊,並讓自己的乳母費娘帶著文遠侯府的女眷一同行動。
腳下路不短。謝葭感覺衛清風的手臂已經微微緊繃,周圍的氣氛有些凝重。一路走來,他時常停下來和人打招呼或是寒暄。謝葭使勁憋紅了臉,使臉上那一點燙傷看起來更有說服力一些。她伸手盤住衛清風的脖子。
衛清風的腳步一頓,隨即把她托起來一些,低聲道:“元娘,別怕。”
終於順利到達衛氏居住的廂房。兩排武婢工整地行禮。
一個中年婦人在屋內道:“快把元娘帶進來!”
謝葭又緊張起來。
武婢開了房門,衛清風把謝葭放下了,改為牽著她的手,脫了鞋進了內室。
謝葭一眼望去,衛太夫人看起來年約四十上下,面容棱角分明,有些嚴厲,身上披著一件寶藍色的外衣,正坐在炕上。旁邊有個鵝黃長裙的丫鬟端著藥碗服侍著。
衛清風行禮:“母親。”
謝葭正想不起來這位大嬸要怎麽稱呼。按說,姑父的嫂子叫什麽來著……
衛太夫人道:“元娘,快到嬸嬸這裡來!”
謝葭忙屁顛屁顛地湊上去:“嬸嬸!”
衛太夫人面色一緩,仔細端詳了她的小臉,道:“還好燙得不重。”
衛清風道:“母親,兒去外面看看。”
“去吧。”衛太夫人一揮手,有一股說不出的利落意味。
衛清風便退下了。謝葭更清晰地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
衛太夫人讓人去拿吃的玩的東西來給謝葭打發時間,謝葭挑了一本書坐在衛太夫人身邊看起來。這位將軍夫人雖然有些嚴肅,但卻並不難相處。謝葭看的是《地域志》。地理類的書籍,看文言文確實有些費力。衛太夫人看她常常皺眉,便把她叫到身邊,指點一二。謝葭聽得認真。
過了一會兒,衛清風帶著輕羅回來了。
“母親。”
謝葭忙扶著衛太夫人起身。衛清風有些驚訝,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母親看著元娘竟然會淡淡一笑了。
衛太夫人道:“元娘去收拾自己的東西罷。”
又轉身問衛清風:“怎麽樣?”
衛清風道:“蕭府已經開始向各處派發孝巾。”
衛太夫人大怒:“欺人太甚,一個一品誥命,竟要世家公卿都為她披麻戴孝不成!”
衛清風道:“說是蕭太夫人去得突然,讓大家為皇后娘娘盡一份心意。”
“這個由頭倒是找得好!”衛太夫人冷笑。
衛清風抬頭看了謝葭一眼,道:“明日扶靈下山。”
衛太夫人默然。如今外戚強盛,縱是他們有心抵抗,也無可奈何。各家主人,最多也隻能像文遠侯謝嵩那樣避下山去,有些位卑言輕的,甚至走也走不了。蕭府恬不知恥地派發孝巾,自有外門孝子為他們哭喪。衛府縱然世代榮耀,無人敢強逼他們母子,可衛謝二府的其他家眷卻免不得要為那老太婆戴孝哭靈。
她望向謝葭,心中略慰,道:“元娘不去哭那老太婆就好!”
謝葭見她神色黯然,心中猜到一二,便道:“嬸嬸寬心,不要為那種人氣壞了身子。”
衛太夫人見她行事穩重,性情又率真,倒是十分歡喜,道:“好,不為那種人生氣!元娘來陪嬸嬸讀書。”
謝葭忙抱了《地域志》爬上炕,衛太夫人便笑吟吟地把她摟在懷裡,兩人便開始翻起書來。衛太夫人教著謝葭看那書上粗糙的輿圖。
“……改日你到嬸嬸府上來,有更精致的輿圖,我們再看。”
“嗯!”
衛清風看了她們一眼,放下心來。母親性情剛烈,現在外面正亂著,他得出去鎮著,最擔心母親一個人呆著會心裡不舒坦。
衛太夫人博聞強記,膝下空虛,最喜歡謝葭這種聰明好學的孩子。兩人一塊看了半天書,漸漸日暮西垂。
太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玲瓏便安排擺膳。衛太夫人帶著謝葭吃了一半,衛清風就回來了。
“外面已經安排妥當。”
太夫人讓人去給他添碗筷:“可有哪家來走動?”
衛清風道:“朱大人來過。”
衛太夫人道:“朱大人身為中書省內史令,是百官之首,如今年紀雖然大了,但也沒有失了氣節!”
衛清風道:“正是年紀大了,所以不便下山去。”
“鬧得厲害?”
衛清風道:“誓死不肯帶那孝巾。 說是蕭太夫人和他平輩,他帶著孝巾,像什麽話。”
衛太夫人是知道這位朱大人的,皇上都說他是個老潑皮,最會趨吉避凶,但也還有幾分氣節。如今因為年紀大了下不了山,又不得不面對蕭氏的強橫,果然又耍起潑皮來。衛太夫人倒是一笑。
“他現在罵罵咧咧的,明日也一樣要跟著蕭府的靈柩後面下山。”
畢竟他身後還有一大家子。如今他正逢榮歸的時候,不求有功,只求無錯,怕是也隻能豁出那張老臉去。
衛太夫人道:“元娘今晚跟嬸嬸睡吧!”
夜裡,衛清風帶著侍衛護著內廂,自己也在外廂和衣而睡,以防意外。謝葭睡在衛太夫人身邊,屋子裡還有四個值夜的武婢。
她睡不著,不禁翻身。
衛太夫人低聲道:“元娘,莫驚,明日就讓清風送你回家。”
謝葭確實有些緊張,聽她還沒睡,也是一喜,壓低了聲音道:“嬸嬸,為什麽要防得這麽緊?衛師兄還要親自守著。”
衛太夫人伸手把她摟了過來,安撫地輕輕拍她的背:“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
哪裡有這麽簡單。
第二天一早,衛清風就聽說了,朱大人連夜想要下山,結果黑燈瞎火地折了腳,身邊帶著伺候的通房還摔死一個。
是真的天黑看不清楚摔死的,還是別的什麽,大家心裡也大約有個底,隻是誰也不說。蕭氏是跟朱氏杠上了,竟是非要這位內史令大人去給他家老太婆送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