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葭心道消化不良倒是真的,但堅決不是因為吃壞了東西嘛,這兩天算帳算得飯都快吃不下了,哪裡還有吃壞東西的心情。
她不禁輕聲道:“爺,您這麽一整頓,又需要多少銀子呢?”
衛清風當然不是完全不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看她的樣子便知道了她想說什麽,便道:“事不宜遲,咱們得想辦法先把這筆錢拿出來,我已經讓文夏代為寫信回京城去求那邊撥款過來了。文夏願意先借給咱們兩千兩——他的家底也就這些了,還有三千兩,咱們自己掏出來,你看怎麽樣?”
謝葭苦笑:“咱們前些日子剛拿出了六千兩,您看哪裡還會有三千兩?”
衛清風皺眉,道:“你再想想辦法,我也想想法子。”
謝葭苦著臉,道:“隻好到處挪一挪,看能不能夠籌到這麽多了。”
衛清風點了頭,道:“你這兩天就在家裡挪一挪,看一看,成不成,過兩天就告訴我。”
謝葭答應了一聲。
眼看年關將近,最好還是不要去跟別人借錢,不然過個年心裡都不安心。當天下午,謝葭就帶著侍女把家裡的東西都清點了一下。
值錢的東西其實不少,但是大多數都是謝葭自己的首飾,要拿去賣了未免淒慘,大過年的竟然要賣首飾,也太過不吉利。而且那些東西,也不太好出手……
唯一值錢的,又出手方便的,好像就是從田夫人手裡撈回來的小金佛……
謝葭把玩著剛回到她手上的小金佛——既然當初可以把它送給了田夫人,就沒有舍不得的道理。但是這麽大一塊黃金,少說有十來斤。在本朝,黃金和白銀的匯率是1:20。光是金子的純重算起來就值差不多三千兩。再加上工本費,起碼要往上提百分之五十左右,也就是說這個小金佛的市場價格在四千兩到四千五百兩銀子之間。這麽大一筆錢,和慶城內哪裡有這樣的巨富能一筆拿得出來?
她想了想,便道:“輕羅,你和阮師父親自去一趟金樓,拿這個金佛去估估價。再派個小丫鬟,去給顧夫人送張拜帖,說明我明日要上門拜訪。”
輕羅答應了一聲,小心地將那小金佛包了起來。然後就下去了。
謝葭就指揮小丫鬟把東西收拾好放回原處。
輕羅估了價回來,道是金樓老板說了起碼值五千兩。但是到當鋪去當的話最多隻值兩千兩。這麽大件的黃金買的人也少,那金樓的老板倒是願意做一個中間人,將此物賣給外地的商人,但是要抽百分之十的中成。
謝葭聽了就皺眉,道:“百分之十。這成未免抽得太狠了一些。”
輕羅道:“奴婢也是這樣覺得,大約是看咱們是外地人。又像是急著要賣,所以心狠一些。”
謝葭道:“他說讓他做中間人,能賣多少?”
輕羅道:“說是快的話三千兩左右。”
再給他抽掉百分之十,也就是三百兩的提成……這三百兩謝葭也不是拿不出來,但是衛清風的行為告訴她,錢是永遠不夠花的,既然如此。就沒有把這小金佛便宜賣了的道理。如果可以,她希望在時間允許內追求最大的價值。
第二天中午,謝葭出門去拜訪顧夫人。
因為早就送過拜帖,顧夫人自然把當天的事情都推掉了,早就在家裡準備好了午飯等著謝葭。
照例是顧亭娘等在門口。看到衛府的馬車,就連下了三四階台階。看到謝葭自己從車上下了來。
謝葭笑道:“亭娘?”
顧亭娘答應了一聲,眼睛卻往她身後瞄,猛然對上謝葭那雙仿佛洞察一切的睿智的眼睛,她的俏臉就一紅,低下頭去。
謝葭假裝沒看見,笑道:“你母親呢?”
顧亭娘輕聲道:“在家裡等著呢。”
謝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粉面含春,張顯著無限的青春和活力,謝葭不禁笑了起來。
顧亭娘就道:“葭姨,您笑什麽呀。”
謝葭掩著嘴兒笑,道:“笑亭娘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顧亭娘的臉就一紅,然而心中卻如藏了一頭小鹿那般亂撞,又是歡喜,又是驚慌,她想,原來葭姨都是知道的……
謝葭笑道:“走吧,別讓你母親久等。”
說著,就讓顧亭娘帶著路,兩人一起進去了。
顧夫人正在準備午飯,今天意外的是顧家竟然沒有客人。看到謝葭,顧夫人就幾步連著從半廳下了階梯,笑道:“葭娘啊。”
謝葭就笑道:“顧夫人,我又來給您添麻煩了。”
顧夫人就道:“還這麽客氣!”
說著,二人就聯袂坐下了。
先是吃了午飯,等顧夫人吩咐把午飯撤下去,然後兩人才坐著說話。說起那田氏夫妻的事情,最後都是唏噓不已。
顧夫人終於注意到她身邊跟著的阮師父,手裡似乎拿著什麽東西。她奇道:“怪事,你怎麽讓阮師父跟您一塊兒出來了?”
她是知道謝葭敬重阮師父,平時不太勞動她的。
謝葭道:“是因為我帶著些東西,別人拿著我恐怕不放心,便想著還是帶著阮師父比較好。顧夫人,您在這附近一帶的縣市都多又結交,我倒是有件事兒想拜托給您。”
顧夫人道:“嗨,你還跟我這麽客氣幹什麽,有什麽,直說就是了。”
謝葭就讓人拿了那尊小金佛來給顧夫人看。
顧夫人一看就傻了眼,道:“這,這不是你原先送給……”
謝葭笑道:“沒錯,是我原來送給田夫人的。後來出了點事兒,她就把這尊金佛還了我。但是現在我想把這尊金佛賣了,最好是年前。”
顧夫人一怔,道:“怎麽想到買這些物件?葭娘,你老實說。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謝葭沒料到她會關心這個,心中一暖,連忙道:“不是,就是我相公,他是做生意的,前些日子災後我們填進去太多。我想著他做的都是大生意,我們現在又今非昔比了,留著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麽意思……”
顧夫人敏感地道:“那為什麽要年前?”
謝葭傻了眼。
顧夫人便認真地道:“葭娘,如果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你還是要對我說一聲的好。畢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只能靠錢來解決的。”
謝葭心中感激,道:“勞您費心了。只是確實是生意上需要一些周轉。我也確實瞧著這金佛沒什麽意思……”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道:“要不然,我也不會拿來送給田夫人不是?”
顧夫人被她逗笑了,道:“你啊你。”
謝葭便說了這金佛拿去估價的事情,並道:“您有沒有什麽門路,能幫我把這金佛脫了手?”
顧夫人顰眉思索了一下。道:“門路自然是有,這麽大一塊黃金。你又要賣得這麽快,恐怕尋常也是不容易的,除非……”
“除非?”
顧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後屏退了左右。謝葭會意,也把自己人屏退了下去。
顧夫人壓低了聲音道:“走面道恐怕不行,葭娘,這事兒可非同小可。你要心裡有數,更不敢跟別人提起。“
謝葭知道她娘家是當地有名的大鏢局,接觸的人都是隔層各面的,聽她這樣說就知道肯定有門。她來了興致,道:“您就姑且一說。我也就姑且一聽,聽過之後。不管成不成,我都不會放在心上。”
顧夫人就道:“瞧你說的,難道我還會信不過你?”
然後就道:“你也知道,這涼州城外族多,又臨著不少西南小國,有些交易都是過不得明面的,就是廖大人那裡,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和慶臨著的岩山縣,就有涼州最大的一個地下交易市場。我爹爹和他們的歐陽管事是舊識。”
地下交易市場,就是黑市了……
顧夫人看了她一眼,又道:“那個市場的貨運流通十分之大,也是魚龍混雜,什麽都有。你這麽大一尊金佛拿過去,我想幾天之內就會有結果。你可以讓你相公宴請我的父兄,讓他們給你們想想路子,做個擔保。只不過多少要給他們一些提成。”
謝葭忙道:“這還用說,總不能讓您娘家人白白為我們跑一趟。”
當下,她表示要回去商量衛清風,看看能不能成事,她用自己的身份做推脫:“畢竟我相公現在是流放之人,也不太好和地下交易市場什麽的扯上關系……”
顧夫人道:“這個我自然明白,你就先回去商量了你相公。”
謝葭點頭答應了。
當天晚上,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衛清風回來,聽見下面落了鎖,謝葭就直接從樓上地迎了下去,道:“九郎,您怎麽才回來?”
衛清風身上有些酒味兒,腳下似有些虛浮,道:“和路陳他們喝了一會子酒。”
謝葭連忙攙了他上樓,道:“酒還是少喝一些,又沒有什麽好處。”
衛清風就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道:“知道了。”
謝葭頓時無語,便知道他喝得可能真的有點多。
扶他回了房間,謝葭服侍他更衣沐浴,又讓人拿了醒酒茶來,輕聲道:“九郎,喝一點吧,免得明天早上起來頭疼。”
衛清風喝了茶。謝葭就讓人都下去了。
衛清風好像清醒了一些,並不像剛才那樣醉態,謝葭跟他說了兩句話,看他都答得很順溜,看起來腦子還是很清醒,應該不至於醉得很厲害。
謝葭就把那件事說出來跟他商量。
衛清風就皺眉:“非到了賣金佛不可的時候了?”
謝葭溫聲寬慰道:“九郎,這麽大一筆錢,怎麽能說拿就拿得出來?咱們橫豎就只剩下這麽點家底了……何況這金佛是最最沒什麽要緊的東西了,當時都把它送了那田夫人不是?”
衛清風揉了揉眉毛:“改天我找個空子,約那顧家人吃頓飯,看看靠不靠譜。”
謝葭道:“嗯。”
然後就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謝葭剛送衛清風出了門。阮師父就過來了,面色好像有些不太妥當。
“夫人。”
謝葭在半廳裡坐下了,並從輕羅手裡接了茶水來,道:“怎麽了?一大清早的就這副臉色?”
阮姑姑看向左右,知畫正在好奇地探頭探腦,她就欲言又止。
謝葭會意,道:“輕羅知畫刺槐紫薇,你們先下去吧。”
輕羅答應了一聲,就帶著幾個年輕的下去了。
阮師父輕聲道:“夫人,朱家的娘老子來了。”
謝葭抬了抬眼皮。道:“怎麽?”
阮師父壓低了聲音,道:“一大早就吵上門來了。說是要退婚。”
謝葭一怔,抬起頭來:“退婚?”
阮師父道:“說是這事兒沒有經過父母做主,便做不得數,所以急急忙忙地從橫州趕來要退婚。而且……似乎頗不滿意朱炳給他兒子定了一個流放人家的丫鬟做妻。還說,若是實在不行。可以先定下來,等娶了主母。再抬回去做妾,也算是全了太夫人一場恩義。”
謝葭哭笑不得,道:“你的意思,是他們覺得咱們知畫配不上他家兒子?”
阮師父道:“好像是這個意思。夫人,人在大門口,聽說,昨天晚上。就到朱炳那裡鬧過了,朱炳也沒有辦法。”
謝葭冷冷地道:“我倒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情。你去回了他們,就說我今天不見客。”
阮師父猶豫了一下。
謝葭道:“你快去,我見他們做什麽,聽他們說退婚的事嗎?”
若真是見了。他們說要退婚,拒絕吧。好像顯得知畫沒有身價,又好像他們有多麽了不起似的。可若是答應了,再怎麽樣,這也是知畫和朱志兩廂情願的事情,要過日子也是朱志和知畫,若是負氣答應了,恐怕兩個人都要傷心。而且也不知道知畫私心裡到底願意不演義接受這樣一個家婆,朱志又有沒有那個勇氣堅持要娶知畫為妻。
不過竟然說出要抬進門做妾這種話來,未免放肆!
謝葭道:“你去把她回了,然後把他上三代的家底都給我刨出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麽本事說出這種話來!”
阮師父抬了抬頭,道:“是。”
言罷,阮師父就退了出去,不多時就把那朱氏夫妻打發走了。
“……說是還住在城裡,等著見夫人,等跟夫人說清楚了,再回去。”
謝葭在心下冷笑,道:“那就讓他們等著罷,看看我什麽時候心情好了,再見他們就是了。”
阮師父答應了一聲。
第二天,那朱氏夫妻又上了門,謝葭照例讓阮師父去把他們打發走了。
然後準備了五十兩現銀給衛清風,他已經成功約到了顧夫人的父兄吃飯。
謝葭就坐在家裡等消息。
論理,他們這樣的身份,確實不應該再去沾染黑市,若是被人查了出來,流放的身份又犯了新罪,到時候只怕沒有那麽容易蒙混過關。但是謝葭想想,他們既然連私囤糧草和馬匹的事情也做了,去黑市做個生意,又有什麽要緊的。
晚上衛清風喝得酩酊大醉回來,這次比昨晚不同,他整個人根本就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幾乎都是長安拖著他上了樓,把他放在床上休息。
謝葭給他擦了身,讓他睡得稍微舒服一點。
第二天衛清風倒是沒有睡過頭,早早地就起了身,因為宿醉,好像有些頭疼,謝葭讓人煮了熱茶來給他喝了醒醒神,並輕聲問起昨天的情況。
衛清風道:“我打算過兩天親自往那邊走一趟——一來交給別人我實在是不放心,再則,我對這個黑市也很有興趣,興許能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
謝葭嚇了一跳,道:“您什麽時候要出門,要去多久?”
衛清風摸了摸她的臉頰,安撫道:“過兩天就走,最多就去一個月,這段日子你就都呆在家裡少出門去溜達便是了,別的事情你也不用管。”
謝葭有些不情願。道:“您怎麽決定得這樣匆忙?”
衛清風道:“眼看都要過年了,自然是越快越好。好了,別鬧脾氣。”
謝葭嘟囔道:“我才沒有鬧脾氣,只是想到您這一動身妾身又多了不少東西要收拾,就難受得慌。”
衛清風道:“就知道偷懶。”
謝葭隻好開始收拾東西送他出發。因為是到鄰縣,路程倒是不遠,只要準備一匹快馬,一些銀兩,並且把換洗的衣物都收拾好也就是了。他決定就帶著長安長忠和鴛鴦,和歐陽四個人。
又過了兩天。早上衛清風就自出了門。謝葭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也沒有去送。衛清風早已經習以為常。他每次出門謝葭都是不送的。
輕羅送了他們出去,迎面就見謝葭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了,她倒是一怔,笑道:“夫人,爺他們剛走。”
謝葭點點頭。道:“走了就是了。”
輕羅道:“今天早上的帳還理不理?”
謝葭道:“為什麽不理?趕緊的。”
說著,主仆二人坐了下來。刺槐先讓人送了早飯上來,吃飽過後就開始理帳。
近中午的時候,謝葭想讓人去準備午飯,突然小丫鬟竹心領了兩個人進來,看衣著打扮好像是兩個平民。
謝葭皺了皺眉。
竹心樂呵呵地道:“夫人,這是小朱管事的娘老子。”
謝葭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一下子滿臉通紅的知畫。心裡明白了是保密工作做的太好,這些小丫鬟恐怕都不知道就裡。
那兩個人倒是還知道要請安。
謝葭也不搭理他們,只是道:“知畫你先進去吧。”
知畫就答應了一聲,連忙逃也似的躲了開去。謝葭又把身邊的其他丫鬟都給支走了,才道:“兩位也算是遠道而來。不用這樣客氣。”
又道:“輕羅,你去把阮師父叫來。”
輕羅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朱志他娘看起來也就四十左右,穿著一身常見的青藍布衣,道:“衛夫人,前些日子我們老兩口就來過了,可總沒趕上您空閑的時候,今兒總算見著您了。”
謝葭笑道:“我這幾日也是瑣事纏身,倒是怠慢了二位。早就派了人去橫州請二位,沒想到臨時事情又出了變故,倒是叫二位見笑了。”
朱志他娘和他爹對望了一眼,道:“夫人,剛才那位,就是知畫吧?”
謝葭心中暗暗稱奇,怎麽他們還敢抬頭端詳人,端詳了竟然還敢說出口來?她不用聲色地道:“路遠,二位一路旅途勞頓,不如坐下來喝杯茶水”
朱志他爹娘就不客氣地坐下了。
幾乎是一坐下,朱志他娘就道:“夫人,也不怕您笑話,我們老兩口跑了這一趟, 就是為了退了這麽親事。您是大家出身,也都知道,您說,我們家朱志也是有娘老子的,婚事怎麽能是叔父做主?何況,雖說我們家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可也不能娶一個丫鬟回去做正經的兒媳婦啊。
謝葭心中冷笑,面上只是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聽說你們二位原來是朱家的家奴,大朱管事是在橫州給我們太夫人打理陪嫁的莊子的。倒是衛家出了事,你們成了自由身,這些年來,也頗有積攢,日子也過得算是寬裕。“
說到這個,朱志老娘面上倒是頗有得色,道:“這也就是時運好。雖說也沒什麽積蓄,但是我們到底是橫州人,當地也有不少正經的千金和清白人家的小姐想和我們家結親。不過到底是和太夫人一場恩義,我們想著,就是把那知畫小姐接回去做小,也沒什麽。”
謝葭似笑非笑,道:“朱夫人,這事兒您可就別弄錯了。我們知畫是我正經的陪嫁大丫頭,到底是京城出來的人,再也沒有在這窮鄉僻壤裡給人做如夫人的,再說了,我看上朱志,倒也不是因為他有多少家底。”
說著,她又笑了起來,好像頗不以為然——朱志家裡那點兒家底,真翻到底兒了恐怕她還看不上眼呢。
謝葭笑道:“不過就是圖他為人忠厚老實,不會眼高手低,也實實在在。而且也家世清白。雖說有些委屈,不過我也願意把知畫下嫁過去。不過……既然您二老說了,朱志是已經定了親的了,那我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