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年歲漸長,遇到的事情多了,漸漸長大了,也就不再像個孩子似的跟著自己撒嬌了……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謝葭吃飽喝足,腆著肚子躺了下來,裹得厚厚的手摸著肚皮,笑得一臉滿足。
衛清風忍不住道:“成天這樣吃吃喝喝,也沒見養出幾兩肉。”
謝葭也不好說前段時間自己還要更瘦,家裡的下人都以為自己叛變導致在太夫人哪裡失寵,一個個都狗眼看人低似的,廚房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只是傻笑了一下,道:“慢慢養,總會胖的。”
謝葭讓鴛鴦進來給衛清風換藥,然後兩人收拾了一下就準備休息了。
衛清風就拿今天白天的事情當笑話講給她聽:“……你沒看永安侯那個樣子,臉都要綠了。他約莫是知道,他兒子是白殘了。”
謝葭膩歪在他懷裡,輕聲道:“他殘了,咱們也沒有什麽好處。今上好不容易給你端出一些架勢來,畢竟……”
畢竟他當年是謀逆罪被流放的,重回了京城,總要奠定一點輿論基礎。沒想到他自己倒鬧了一出醜事。
衛清風抓著她的手腕免得她亂蹭,並道:“這事兒,我也想過。但是後來我仔細一想,鬧成現在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蕭氏雖然是強弩之末,但是依然不容小覷。這個時候我新回京城,又聲勢浩大,隻擔心他們會狗急跳牆。這樣一鬧,也算是急流勇退。”
謝葭一怔,她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衛清風,可以想到這麽遠……
衛清風似是知她疑慮。笑了起來,道:“我也不是個孩子了,家裡還有母親,你和白兒,做事怎麽也要瞻前顧後一些。”
謝葭突然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她把臉挨在衛清風懷裡,笑了起來,道:“睡吧。”
衛清風點到即止地親了她一下,就摟著她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衛清風進宮了。
整個將軍府還人心惶惶,謝葭隻讓知畫去走動了一下。想了個法子把自己身邊的幾個人調了出來。正在這時候,刺槐和紫薇率領小部隊回來了。
當初刺槐被打扮成謝葭的替身。走陸路回京。這個任務直到謝葭平安回到京城那一日結束。然後太夫人直接下達了一個密令,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讓刺槐和紫薇帶著隨從的幾個家將武婢直接去執行任務了。
一晃幾個月過去,說謝葭不擔心,那是假的。聽到下人來報。謝葭是又驚又喜,連忙讓人請她們進來。
幾個月的功夫。刺槐和紫薇看著都消瘦了不少,而且曬得黑不溜秋的。見了謝葭,也頗高興,笑吟吟地請了安,道:“夫人。”
謝葭一伸手,忙道:“快起來,還這麽多禮幹什麽!”
她欣慰地道:“幸好你們兩都平安無事。”
刺槐和紫薇相互對望了一眼。嬉笑了一陣,但是彼此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謝葭當然知道她們是心存疑慮……但是眼下並不是解釋的時候。因此只是叫了知畫來,安排她們去給太夫人請安,然後去休息。
衛清風進了一趟宮,卻並不順利。今上好像頗不高興。但是衛清風一臉坦然,顯然就是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死樣。今上也無可奈何。
回來之後,他便從謝葭脖子上,取下了那個小鑰匙。
謝葭一怔。
衛清風把玩著那個鑰匙,低聲道:“今上斷定,今年之內,蕭家遲早要反。”
謝葭驚道:“不是說,最少還有幾年嗎……”
衛清風冷冷地道:“可如今他們已經被逼進了死胡同。蠻子敢這個時候打過來,非但沒有削弱西南軍,反而使西南軍名聲大噪……蕭後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若是蕭後一死,重新立後順理成章,蕭家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去。”
謝葭更驚訝了:“前陣子,妾身幾乎日日都去給蕭後請安……不是說她只是傷心過度嗎?妾身倒是沒有看出來,她有快不行的樣子……”
衛清風一咧嘴,道:“衛昭儀發現她在讓人給她準備虎狼之藥。”
“虎狼之藥!”那是大燕王室之內才流傳的一種秘藥,作用是能讓人在短時間內亢奮起來,一般用在將死之人身上,作用大抵是和製造回光返照的效果一樣。聽說酌情減量,倒是可以撐個兩三個月和常人無異。但是其結果是會使人在很短的時間內暴斃。
打個比方,也許這人本來靜養之下,還能活一年。但是若是用了虎狼之藥,她就很可能第二天就暴斃了。而若是有高手在側,酌情減量,那麽一年的陽壽就會縮短到兩個月,甚至一個月。所謂的兩三個月,起碼要在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真正瀕死的人,是絕對達不到那個效果的。
上次見到蕭後,她的精神頭倒是還算好……但是已經顯出一些衰弱之象了。那麽,如果她是想在自己身體尚可的時候,使用這虎狼之藥……倒也說得過去。
謝葭和蕭家打過不少交道,完全能夠理解,在蕭家,孱弱的女人,只能成為棄子。若是蕭後真死了,那也是,被蕭家人活活逼死的……
一旦蕭後開始服用虎狼之藥,也就是說,蕭家必須在兩三個月之內,就完成這場政治鬥爭的大逆轉……那麽,到時候一定會狗急跳牆,反了再說。不然等到蕭後死去,重新立後,那麽蕭家就會砧板上的魚肉,全憑今上宰割而已。
謝葭眯起了眼睛。
衛清風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不由得出神道:“嬌嬌?”
謝葭回過神,然後慢慢地把手上的紗布拆了下來,然後道:“真要動手,九郎,我得進宮一趟。”
衛清風現在頗有些焦頭爛額的意味。以今上的猜測。蕭家人謀反會比計劃提前不少。西南軍雖然已經組建成功,但是完全還沒有到能夠以一己之力進京勤王的地步。今上留下的其他幾個暗位,就更不用說了……
就算現在朝廷派兵增援西南,行軍過去,也要個把月。而且很可能剛到,就又要拉回京城來打戰……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所以衛清風和今上秘密商量,決定衛清風就常留京城,並先發密保到西南給廖夏威和王進,讓他們隨時注意朝廷這邊的動態,並準備進京勤王。
另外。衛昭儀認為,只要衛清風沒有離開京城。蕭後就不大可能會召見謝葭。若是衛清風留得久了,蕭後沉不住氣,召喚謝葭進宮……那便只有一個可能,蕭後的身體很可能已經拖不起了!
衛清風把今天在禦書房討論的結果都告訴給謝葭聽。謝葭聽了卻微微顰眉。
她道:“衛昭儀……”
“她有了身孕,今上打算算著時辰。把她進為淑妃。所以這件事情,也告訴她了。”
謝葭又怔住。衛昭儀才十四歲……
“算著時辰?”
衛清風道:“對,算著時辰。現在連衛昭儀有身孕的消息也沒有放出去,蕭後那裡是半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她本來就非常忌諱衛昭儀,若是讓她知道昭儀有了身孕……恐怕又是一次大打擊。她那個殘敗之軀,只怕會撐不住!”
謝葭不禁心下一寒……她是個婦道人家,難免就會想到,夫妻之間。竟然會用這麽惡毒的方法彼此算計……想想昨天可能還是睡在自己枕邊的人啊!
但是片刻之後,她的那種感慨又是消失了。或許皇宮大內,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謂的夫妻感情吧。畢竟,階級之下,沒有平等。又哪裡會有感情。
謝葭只是突然開始有些同情蕭後來。
衛清風道:“嬌嬌?”
謝葭再次回過神,眼鋒一冷。道:“九郎,那我們且等著吧,就等著吧,等著看看,蕭後什麽時候會沉不住氣,宣妾身入宮!”
衛清風又把她的手捧起來,然後把那紗布一圈一圈給她裹回去,道:“所以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莽莽撞撞。娘都擔心死了。”
謝葭無奈地道:“那個時候,形勢逼人。我若不這麽做,父親怎麽辦?”
衛清風歎了一聲。其實太夫人也很矛盾。明知道兒媳婦這樣做可能不理智也太衝動,而且她初出茅廬,怎麽和幾乎已經成精了的蕭後鬥?可是,要她看著謝嵩去死,她又心有不忍。所以……她一直保持著默認的態度。其實也沒有給謝葭太多的建議。因為謝葭至少可以保證不露餡,那要是不表現得太過聰明,應該就不會引起蕭後的注意。
可是每每想到兒媳婦在外面被人說成什麽樣子……她又心疼地吃不下也睡不好。畢竟在她心目中,名譽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不過也正是這樣……她才開始漸漸看淡了這些。所以才有了她提著衛清風負荊請罪。若是換了從前,以她那個脾氣,恐怕就要拉著人家許家硬碰硬了!
想到太夫人,謝葭也有些愧疚。
衛清風就去扯她的臉,笑道:“好啦,起碼我可以在家裡多留一陣子,多陪陪你,你不覺得高興嗎?”
謝葭長出了一口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高興,妾身真是高興極了……”
衛清風忍不住敲了她一下,道:“你這婆娘……”
謝葭一下子警覺起來:“婆娘?”
衛清風可從來沒有叫過她!
恰好衛清風也發現自己失言,笑了一笑,道:“在軍中跟人家學的。人家都管那口子叫婆娘。我聽著親熱,無意間便學會了。”
謝葭還想再問。
衛清風突然站了起來,一邊自己更衣,一邊笑道:“那天你摔摔打打的,可不就是個惡婆娘嘛!”
本來還沒什麽,那天他看見她撒潑的樣子,突然這兩個字就在腦海裡無比生動起來……現在衛清風想想還是會笑!
衛清風換了一身便衣,笑道:“我去和容軒他們打個招呼。”
謝葭連忙道:“慢慢慢!”
衛清風的動作一頓,道:“怎麽了?”
謝葭支起身子,道:“九郎。既然蕭氏遲早要反……妾身倒是想起一件事。”
衛清風道:“什麽事?”
“從前在雎陽館的時候,有一位宋銘書先生,他的娘子便是妾身剛嫁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墨痕姐姐。後來他是考取了功名,被分到兵部去做主簿了。”
衛清風仔細想了一會兒,卻沒有太深的印象,道:“怎麽了?”
謝葭道:“妾身想著,宋先生既然是從謝府出去的,想來,那蕭逸鍾必然不會重視。聽說這些年在兵部也頗受排擠。不過宋先生畢竟在兵部已經呆了那麽多年了……妾身想請您先去打聽一下。宋先生平時為官可高調?”
衛清風聽了就道:“一個主簿……罷,既然你提起來。我就去打聽一下。說不定,真能有什麽作用也不一定。”
謝葭笑了起來,道:“宋先生才高八鬥,這麽多年來一直屈居於兵部……也確實是可惜了。”
衛清風一邊把朝雲靴換了下來,拿了一雙普通靴子來穿。道:“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尋個機會提拔提拔他?”
“無功不受祿。何況現在蕭氏當權,宋先生生性淡泊。就算真的身居要職,恐怕也不會開心。”
謝葭的意思終於再明顯不過……這宋銘書無論是從出身,還是別的什麽方面,他儼然就是兵部裡的一顆誰也不知道的暗釘。但這還要等查清楚,他這些年,為官是否高調。
這樣的秘密武器,只能用一次。而且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但是這一次,想必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衛清風笑了起來,在謝葭臉上摸了一把,這才出了門去。
現在回憶起來,當年衛清風的那幾個太夫人頗看不上的狐朋狗友。卻頗有幾個都混出了些許名堂。向榮軒考取了武進士的功名,現在正在禁軍裡蹲著。王越彬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然考上探花金板題名,今上甚歡喜,先讓他進入了翰林院,後來發現他的天文學很出眾,便調到欽天監。其他幾個也陸陸續續考上了文進士或是武進士,開始出仕。
衛清風現在也不比當年,他早就不是個孩子,又已經自己做出了一番事情來,衛太夫人也不太管他和什麽人來往了。
所以他出門那個架勢,頗得意,簡直可以說是大搖大擺的。其實謝葭知道,他在西南的時候,還和那王越彬通過信。她也沒有要偷看他的私人信件的意思,偶爾掃了幾眼,那王越彬信裡常說些什麽風水啊什麽命理的,謝葭還挺奇怪,這家夥什麽時候開始轉行做算命先生了?
不過衛清風都已經這麽說了,謝葭也不好再怎麽樣,所以打定主意在家裡修生養性。後來蕭後果然耐不住了,先派人送了些賞賜過來。謝葭本來就在風尖浪口上上,平息了一段時間,現在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可能再次風聲鵲起。果然整個上京輿論全又開始鬧得沸沸揚揚。讓謝葭無語的是,皇黨還沒開始發作,那些外戚黨裡,羨慕嫉妒恨的貴婦人,先開始了不少……
外界也在試探看衛清風的反應,但是因為有許七郎的先例,也沒有人敢去他面前挑釁。衛清風也像沒事人似的,每天閑著沒事乾在上京城裡轉悠,該吃吃該睡睡,倒是非常瀟灑……
但是他的存在,卻嚴重干擾了上京城中的輿論自由……誰讓他沒事喜歡到處溜達,溜達到哪兒,人家說得正過癮呢,又只能住嘴。若是不住嘴……難道想像許七郎一樣被打殘嗎?
說來也是奇怪,難道英雄真的就難過美人關?這衛將軍也是一世英雄,怎麽碰到那女人的事兒,就跟瞎子聾子似的,什麽都辨不清楚了呢?有些人真是恨不得衝到他面前去告訴他真相……可在衛將軍的拳頭面前,畢竟還是缺了點奉獻精神。
可是之後蕭後又在沒有別的動靜。
衛清風道:“她是一個將死之人,沒有我們倒先沉不住氣的道理。”
謝葭卻已經開始有些疑慮:“蕭後是個謹慎的人,用虎狼之藥怎麽會讓人瞧見?別的地方不說,我瞧著后宮,倒是被她借著去年,七皇子過世的消息。該排擠的妃子都已經被她排擠到了……”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驚呼道:“難道是宋禦女!”
衛清風無奈地道:“現在是宋寶林了……又升了兩級。”
謝葭頓時無語。要說那蕭後的作風還真是有些瘋瘋癲癲的。宋氏本貴為三夫人之一的賢妃,一下子被打成才人,然後又降成禦女,然後又提成寶林。蕭後好像有這個愛好,就把她在低階嬪妃裡調來調去——耍著她玩兒呢!
雖說好像無傷大雅……可是若是換了謝葭,或許也會火冒三丈也不一定。
可是,宋禦女,不,現在是宋寶林了。不但能沉得住氣,還果然……起到了一些作用。
謝葭不禁就問衛清風:“真的是宋寶林?”
衛清風摟著她。輕聲道:“不錯,就是宋寶林。嬌嬌,這些可都是頂頂要命的東西。你不要因為我下了朝,就回來都對你說了,就以為這都是無關緊要的。漏出一星半點去。咱們姓衛的,可能就要滅門了……”
謝葭怔了一怔。突然想起來……雖然那時候。大半夜的他跑回來,就為問一個究竟。雖然回來之後,他就因為流言蜚語,在外面和人打了一架……可是好像他的怒氣從來都是圍繞著她的忠貞,卻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政治觀念和家族忠誠。
頓時謝葭就啼笑皆非……
蕭後一直沒有用虎狼之藥,不知道,是不到時候。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衛清風就一直在京城留了下去。
終於,快到過年的時候,謝葭的身子馬上滿八個月,衛昭儀的肚子,也藏不住了……
皇上大喜。一邊斥責昭儀,懷了龍胎怎麽不說……一邊又立刻下了聖旨。將她進為淑妃,一下子連跳兩級,位列三夫人……這一下,別的不說,聰明的衛昭儀,就死死把隻比自己高半級的,胸大無腦的蕭貴妃給壓死了。
連衛氏娘家都大事封賞。分到將軍府,也賞賜了不少東西。
大過年的,蕭後就昏了過去。
好像這次鬧得特別嚴重,連在謝府給謝嵩看病——其實暗地裡已經開始捉摸著要卷包袱跑路的顧神醫,都被召喚了回去。國母病著,京城裡的公勳貴族也不敢大事操辦新年, 因此衛府的新年,也是在一片低調和平的氣氛中度過的。
年夜飯擺在蓮院。母子夫妻三人正有說有笑的,阮姑姑突然進來了,道:“太夫人,將軍,京城裡有人在放焰火!”
眾人大吃一驚,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還有人敢放焰火?太夫人倒是笑了起來,道:“去,看看是哪一家。”
阮姑姑還沒來得及答是,刺槐就笑眯眯地進來了,道:“回太夫人的話,奴婢早就去看過了!是昭寧公主府呢!”
太夫人啼笑皆非:“公主還真是……大膽的很!”
刺槐道:“不止呢,今兒奴婢上街的時候,就看見朱雀門大街人來人往的很熱鬧,一問,才知道今兒是昭寧公主的五十三歲生辰,皇上也賜了不少東西下來呢。所以公主府才放煙火慶祝的。
謝葭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那這焰火可不能不放。皇后娘娘大約還得說這焰火放得好,放得妙呢。”
連衛清風也在公共場合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謝葭的身子已經很重了,當然不可能吵著要去看焰火。三個人聊了幾句,話題就轉移了。
蕭後雖然聰明,可是卻生了一個心比天高的脾氣。如今也是將死之人,縱然能扛得住衛昭儀那一撥,昭寧公主這焰火一放,恐怕她又會氣得兩眼一翻暈過去。
用虎狼之藥,然後打算和這群人拚個魚死網破,恐怕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也沒有什麽要討論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