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謝葭終於輕輕地哼了一聲,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招用的不錯……立兒,我問你,你姨娘是不是告訴你,姑娘年紀小,心腸必定軟,灌毒便罷了,但哪兒能見得人眼睜睜地在眼前被剪開了肚皮?難產,也是她自己弄出來的吧?”
“可惜……誰能忘了,我娘當年生我的時候,可沒有人可憐她!”
立兒怔住。
謝葭高聲道:“來人,把這個口出狂言的小賤婢給我拖下去!你既然一片忠心,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你姨娘的下場!”
刺槐和紫薇相互對望了一眼,然後就去把立兒拖了出去。
立兒一路都在哭喊,聲音淒厲無比:“謝阿嬌,謝阿嬌!你會遭報應的,你殘害手足,遲早會遭報應的!”
知畫嘀咕道:“可不是,殘害嫡女,眼下這不就是現世報?”
她真想不通,這些人倒是敢死敢喊!臉皮比城牆還厚不成!
她抬起頭,看著謝葭。謝葭只是陰沉著臉,少頃,直接進了產房。
產婆高呼:“宮口開了!要生了,要生了!”
謝葭腳下一頓,隨即冷笑,果然!
這一招不管用,想著起碼保住自己的血脈嗎!
她進了屋,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血腥味,讓人倒胃口。
“姑娘……”
謝葭一把推開身邊的丫頭,站在床前。劉氏渾身是汗,頭髮全黏糊在臉上,顯得非常虛弱狼狽,然而還是卯足了勁兒,睜著無神的雙眼。
這樣一看。她也不過是個女人,是個母親。那些野心和惡毒,好像都和此刻的她沒有半分關系。
“啊——”
她最後一次用力之後。是不算響亮的嬰兒啼哭。
產婆齊齊松了一口氣,道:“姑娘,是個兒子。”
謝葭低頭看著劉氏。笑了起來:“姨娘,是個兒子。”
劉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不是兒子,是女兒,是女兒……”
謝葭柔聲道:“兩位媽媽,快把小公子抱下去梳洗乾淨。”
劉氏脫力地躺在床上,突然淚流滿面:“給我看一眼,就給我看一眼……”
謝葭笑道:“姨娘,心急什麽。現在哭成這樣,到了陰曹地府,也會是個瞎子鬼哦。”
兩個產婆不敢多聽,連忙抱著小孩出去了。
劉氏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抱了出去,卻動彈不得。
真是可憐。
謝葭只看了她一眼,笑道:“姨娘,我娘生我的時候,哭了嗎?她是不是也跟你今天一樣,哭著求你,求你把孩子給她看一眼?”
劉氏緊緊抿著唇。
謝葭還是笑。一臉無害:“你沒有吧?姨娘,這麽多年了,我了解你,你卻不了解我。我知道你必定沒有。”
劉氏圖謀深遠。絕不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她這樣從最底層開始爬的人,往往有一種不達目的不折手段的韌勁。就算她此刻的哭求是真,謝葭放過了她,她以後一有機會也不會放過謝葭,更不會心存感激。
可是她不了解謝葭。謝葭的性子烈,誰都看得出來,都覺得是個剛極易折的。
其實她在忍氣吞聲的時候,只是沒有自哀自憐,反而苦中作樂。她常常叫囂著要一擊即中,結果果然一擊即中。她可以處心積慮不不經營,並不怕和劉氏比誰更不要臉……那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有所猶豫?
劉氏始終把她當個孩子,有些疑惑,但終究沒有放在心上。想來她也料不到自己會有今天。
謝葭冷冷地道:“所以你不知道,我是個小心的人,既然有機會,我當然也不會再讓你東山再起。”
劉氏雙目緊閉,顫聲道:“如今我不過是個失寵的賤妾……你已經出嫁貴為將軍夫人,再不是從前那個女娃。再怎麽樣,我也害不得你了。”
謝葭道:“就算這樣,我也不能放過你。畢竟我娘是死在你手上。”
劉氏睜開眼,雙目失神,卻笑了起來:“說起來……姑娘是我殺的第一個人,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停地殺人……”
“姑娘”,指的是沈薔。
劉氏低聲道:“謝阿嬌,我知道,我也是你殺的第一個人。”
謝葭雙目一凜:“你是死有余辜!”
劉氏只是笑,從喉嚨裡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好像竭盡全力,也要笑出來一樣……
謝葭轉過身,再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出了這間迎來新生又要迎來死亡,無限血腥的血房。只有劉氏瀕死的笑聲不斷回蕩。
“姑娘……”
她道:“走吧。”
黎婆婆突然蹣跚地追了上來,跪在謝葭面前,顫聲道:“姑娘開恩,姑娘開恩啊!”
謝葭深吸了一口氣,道:“黎婆婆,你不忠不義,但我可以不與你計較。”
黎婆婆渾身抖如篩糠一般:“姑娘,姑娘,老奴求您,您就饒過姨娘這次吧……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的錯!當年夫人待姨娘甚好,兩人情同姐妹,都是老奴,老奴從中挑撥!才讓姨娘心性大變,才害了夫人!姑娘,姑娘,您殺了老奴,饒了姨娘吧!”
謝葭腳下一頓:“你說什麽?”
黎婆婆老淚縱橫:“是老奴,豬油蒙了心啊,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也想要她出人頭地……”
謝葭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你是說,你是劉冬兒的生母!”
她在府裡為奴幾十年,到如今竟是從來沒有聽人提起此事!
黎婆婆老眼昏花,絮絮叨叨,跪在地上,白發蕭索:“老奴年輕的時候就被丈夫賣了,拉扯著女兒過活……後來冬兒在元娘面前得寵,日子才漸漸好了些,又跟著冬兒一起到了公爵府。元娘做了掌家夫人,冬兒也得侯爺寵愛,老奴,老奴收了別人的好處,害死了人!誰成想,那家人竟然是蕭皇后娘家的下人啊!”
“他們找上門來,揚言要鬧到侯爺面前去。冬兒不能看著老奴死啊!這才做了他們的線人……這才聽他們的話害了夫人和大少爺。都是老奴,被富貴迷了眼,時常在她耳邊絮叨著,她才變成今天這樣……”
“姑娘,都是老奴不好,您若是要殺,殺了老奴就是了,留她一命吧……”
說話的功夫,還留在產房裡的阮師父推開了門,平靜地道:“夫人,劉氏產後血崩,已經亡故了。”
黎婆婆哭聲一頓,然後哭喊了一聲“蒼天哪”,就昏死了過去。
夜色正濃。
半晌,謝葭長歎了一聲,道:“叫人來給她清理乾淨,就按姨娘的規格葬了。沁心園的下人,連夜遣了出去,一個不剩。”
“那兩個產婆,先關起來。”
“是。”
謝葭終於還是轉身走了。身邊跟著的下人,也只有知畫還敢出聲。
“姑娘,您也累著了,回去好好休息。也莫多想。”
謝葭點了點頭,道:“恩。”
回到蒹葭樓,她就遣退了下人,想著心事,上了樓。
剛推開暖間的門,黑暗中人影一閃,她警鈴大作。
結果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捂住了嘴。
“別叫!我是翻牆進來的!”
是秦子騫!他怎麽來了!
“不叫?”
謝葭連忙點點頭。
秦子騫這才放開了對她的鉗製。往後退了一步,謝葭連忙去點了蠟燭,回頭一看,發現他臉色蒼白地靠在門上,手裡捂著自己的腹部,竟然有大片血跡!
謝葭大驚:“你,你這是怎麽了!”
正在這時候,外面陡然燈火通明。
阮師父有些嚴厲的聲音隱隱傳來:“放肆!我衛氏將軍夫人休息之地,豈是你等可硬闖的!”
對方又說了什麽,似乎是在好言相勸。
阮師父便道:“我衛府武婢成群,一直拱衛蒹葭樓,哪裡有什麽刺客!爾等休要再多言,快快去搜尋刺客,莫讓府裡其他人受驚!”
外面漸漸平息了下去。
謝葭明白過來:“大郎……你先坐下。”
阮師父怎麽可能不知道他闖進來了?是有心包庇吧。 只是不知道是為了謝葭的名節,還是別的了。
少頃,阮師父果然帶著人來敲門。謝葭開了門放她們進來,然後冷靜地站在一邊,看她們給秦子騫包扎。
秦子騫傷在腰腹,明顯是劍傷,幸而不算深,很快就止住了血,上了藥,纏上了紗布。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一包扎好傷口,就把外套披上了。
“你要怎麽出去?”謝葭問。
秦子騫看向阮師父。
阮師父面上也有難色,道:“大公子怎麽這樣莽撞,跑到蒹葭樓來了!”
秦子騫尷尬地道:“只是選了一家內院跳了進來,並不知道就是公爵府。”
不過既然進來了,又驚動了家丁,別無去處,隻好冒險來了蒹葭樓。
“現在外面戒嚴,你要怎麽出去?”謝葭執拗地問這個問題。
秦子騫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道:“成,我這就走!就算在蒹葭樓門口被亂箭射死,也是死在你衛夫人的閨房門口!”
言罷,負氣站起來就想走。可是明顯站都站不穩,又被阮師父她們扶住。
謝葭無奈地道:“賭什麽氣,你這個樣子,能出得去嗎。說的英雄好漢,真等被人射死在我門口,還不是竊玉偷香的臭狗熊一頭!”
言罷轉向阮師父,道:“阮師父,樓下的下人,沒有驚動吧?”未完待續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