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容大哥覺著還沒還完,那便告訴我,我來替容大哥還。”沈霓裳靜靜看著容蘇,“容大哥肯告訴我麽?”
容蘇怔怔相望:“霓裳你……”
說了三字卻頓住,神情中三分震驚三分驚疑,但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麽,卻很快恢復了沉靜。
看著沈霓裳那雙黑黝黝執拗的眼,容蘇眸光顫動幾許,轉瞬卻垂眸,未有接沈霓裳的話,隻道了句:“夜深了,快些回去吧。”
容蘇退開一步,轉身朝門口去:“我去讓大安備車。”
“我知道在容大哥心裡,穆清是第一等重要。”
沈霓裳隻用一句話便讓容蘇頓住了腳步,卻未轉身,他隻站在門口,長身而立,背影僵直,一動不動。
“我想開香鋪,容大哥故意讓穆清知曉;我想分股給容大哥,容大哥也讓給穆清;甚至,我曾心悅容大哥,容大哥卻想將我同穆清送作堆……這些,我都清楚。”沈霓裳語聲風輕雲淡,“這些……我都不在意。容大哥可以報恩,也可以不喜歡我,即便如此,容大哥在我心裡還是容大哥。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同大哥這般相處長久。可是,比起其他,我更希望容大哥好好的,安安生生的長命百歲。哪怕一生一世再不相見,也不要緊。我活了這樣大,頭一回喜歡過的一個男子,就算他拒絕了我,我還是希望他回到故土,一世平安喜樂,無驚無憂無擾。”
容蘇身形微微顫栗!
良久之後,他緩緩轉身過來,清俊面容上,眸光深幽中幾許掙扎變幻,語聲低低:“霓裳——”
隻喚了一聲,終究還是未言。
“容大哥莫要為我說的話負累,我只是把自個兒想說的話說出來罷了。至於其他,容大哥放心,我不會遷怒他人。穆清很好,只是我同他並無可能。”沈霓裳語聲清淡,“先前說的話同樣作數,容大哥若覺得恩情未完,我來替容大哥償還。若是容大哥願意同我說其中緣由自然最好,不願意也沒關系。容大哥有何心願,告訴我就是,我來辦。”
容蘇怔忡看著沈霓裳清麗柔美的面容,眸光中浮浮沉沉,似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其間掙扎糾纏。
“你同清弟……為何無可能?”容蘇輕聲問,眸光停止顫動,隻一霎不霎望定沈霓裳。
“因為我生不出子嗣。”沈霓裳語氣淡淡乾脆。
容蘇神情一震!
沈霓裳無謂一笑。
容蘇怔楞中回神,還有些恍惚:“方才那首歌,霓裳是從何處學來?”
沈霓裳正欲說話,屋外卻傳來聲響。
兩人停住話頭,齊齊朝外看去。
二丫叩了下門:“小姐,小翠來了。”
小翠來了?
沈霓裳霎時一愣,隨即快步過去將門打開,門外正是一身淋得半濕的小翠,二丫站在小翠身邊,正用隨身帶的帕子替小翠抹臉。
小翠連雨具也沒帶,顯然是施展輕功過來的,沈霓裳見狀不禁眸光一凝!
“小姐,出事了!衙門方才來人把大少爺抓走了,夫人讓小姐趕緊回去。”小翠一見沈霓裳便急切稟報道。
果然是出在沈思言身上!
只是沈霓裳沒想到事情竟然出得這樣快。
沈霓裳回頭看容蘇。
容蘇笑容清淺溫洵,朝她輕輕頷首,語聲輕柔:“既是如此便早些回去吧,旁的稍後再言,大哥等你。”
事情緊急,沈霓裳也隻頷首,深深看了容蘇一眼,轉身踏入雨簾中。
二丫小翠二人趕緊撐傘跟上。
容蘇回屋拿了一把傘,也走出了院子。
行到馬車前,沈霓裳上車,容蘇將油紙傘放入車廂:“你們三人,多帶一把傘。”
雨下得愈發大了。
車中的沈霓裳濕了不少,車外的容蘇的發際衣衫也在頃刻間淋濕了不少。
“雨太大,容大哥回去吧。”沈霓裳催促道。
素白單薄的衣衫淋濕後顯得身形愈發清瘦,沈霓裳知道容蘇的身體受不得寒,沈霓裳不由擔心。
容蘇唇畔笑意清冽,未有說話,隻頷首朝大安示意。
大安揮鞭驅馬,馬車緩緩駛動,很快加速。
小翠伸著脖子從車窗朝後看:“小姐,容先生還在呢。”
沈霓裳也在窗邊,聞言望去,只見窗外夜幕沉沉,萬千雨絲如紗.
一片煙雨朦朧中,那一襲單薄白衣在濃重如墨的夜色中若仙墮凡俗。
雪衣微光,飄逸出塵,分外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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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趕得極快,沈霓裳還在怔然中,就已經到了。
妙真遣了一個小丫頭在後門守著,四下無人,沈霓裳快步而回。
司夫人正在屋中候著。
“大少爺同人販鹽,借用了沈家碼頭貨倉,今日官府在貨倉鹽袋中查出精鐵,剛剛已經把人帶走了。”見得沈霓裳進房,司夫人也不廢話,直接將事情說了,“人是茂國人,說是鹽商之子,眼下已經逃了,如今隻抓到沈思言。”
走私精鐵!
沈霓裳悚然一驚。
想起那日南城門口的那個倒三角眼青年,應該就是此人。
莫說是如今這種敏感時刻,便是再太平的時候,這也是重罪!
沈思言不知情還好,若是知情的話這便是叛國大罪,抄家滅族也不是不可能。
沈霓裳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沈思言應該沒那麽大膽子,只是他以為人家是販鹽,結果沒想到人家在鹽袋中夾藏精鐵。
精鐵的重量不輕,藏在鹽袋中才有可能被瞞過。
如今人贓俱獲無可抵賴,關鍵就看官府怎麽判了。
難怪前世沈重山要討好城守府那個山羊胡大管家,想必就是想通過那山羊胡老頭走雲州城守的路子,叛國罪罪無可赦,若是不知情,罪名便輕得多了。
“官”字兩個口,本就沒有確實證據,人也逃了,知情不知情不過在於官家一張口。
“會怎麽判?”沈霓裳問司夫人。
她對大瀝律例不熟悉,上回向張少寒詢問時也只不過問了升籍令相關的戶籍方面的條列。
司夫人面色凝重:“若是知情便是叛國,重者抄家斬首,輕則抄家流放。若是不知情,當罪者按律刑一到七年不等,並以數目十倍處以罰金。眼下還不知沈思言入了多少股。”
沈霓裳回想了下前世的事情。
她知情太少,也知曉太晚,信息並不多。
當時隻隱約聽出沈思言惹了官非,具體如何並不清楚,但從後來沈重山的反應看,沈思言被定叛國罪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官府其實應該也心知肚明,只是落到官府手中,自然是要扒一層皮下來的。
沈重山先想透過原身走大將軍府的門路,還去尋了穆東恆,後來走不通,才將原身送給那個山羊胡大管家,意圖搭上城守府。
此事本屬雲州城守直轄范圍。
沈重山應是猜到城守會獅子大開口,心疼銀子,故而才想通過大將軍府壓價,少花些銀子。
事情一理清,沈霓裳的心便定了不少。
“應該沒那般嚴重,沈思言沒那麽大膽子。”沈霓裳思索著同司夫人道,“沒有確實證據,官府也不會輕易把人往死裡逼。我覺著更多恐怕是銀子的事兒,大少爺手上應該沒多少錢吧?”
“你爹是個老摳,他還沒死,銀子斷不會交到兒子手裡。”司夫人挑眉,“沈思言手裡能有幾千兩私房就不錯,不過,大夫人應該也給了些。”
大夫人對兩個兒子一碗水端平,早前給了二少爺沈慕衡,自然也不會對大兒子吝惜。
“大夫人手中銀子不多,充其量也就能給幾千兩。”沈霓裳想了想,“以一罰十,恐怕要十萬兩左右。”
“再加上打點……至少十五萬兩。”司夫人勾唇譏諷,“沈家家當差不多去一半了!”
沈霓裳沒說話。
這是個好消息,也是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沈重山惜財如命,有了這一出,司夫人的八萬兩就顯得更重要了。
而壞消息是,她不能確定罪名最後究竟會如何判,畢竟前世的結果她沒有看到,只是就已知情況分析得來。還有就是,即便輕判,沈重山會不會因此對這八萬兩不滿足,生出其他心思來。
沈霓裳一直以為司夫人的嫁妝最多幾萬兩。
但上回去司家時,司老夫人說司夫人帶走了半個司家,而司夫人昨日又那般乾脆的提價,就算以前沈重山和大夫人不知司夫人身家,如今多少也會有些猜算。
人心不足,難以測量。
原本可以白得八萬兩,眼下反倒要出去七八萬兩,還是最少。
沈重山和大夫人會不會不知足?
“要不咱們明天就去衙門,直接用升籍令更改戶籍。”夜長夢多,沈霓裳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快到斬亂麻。
只要司夫人升籍,然後再提出分戶申請,按大瀝戶籍法例,沈重山是無權拒絕的,官府只需下放一紙文書知會沈重山便可。
如今眼下,沈霓裳認為這是最便捷的處理方式。
沈霓裳說完看向司夫人。
“我雖對他沒多少夫妻之情,但他到底無甚對不起我之處。”司夫人淡笑著搖了搖首,“錦上添花我做不來,落井下石也不必做。昨日既是已經提了,那就按昨日說的辦,權當全了這些年的情分。”
沈霓裳對沈家沒情分,自然選擇最方便的方式。
可此刻看著司夫人,沈霓裳隻覺心中歎息。
一件家什用久了還有些感情,何況一個人。
即便沒有多少男女之情,但司夫人心裡還存了幾分情分吧。
司夫人不願虧欠。
正沉默間,妙紅快步進來稟報:“夫人,老爺同大夫人回來了,請夫人過去。”
沈霓裳一怔。
司夫人朝妙紅點了下頭,朝沈霓裳解釋道:“夫人同大少奶奶去牢裡送用具,你爹應是去打聽消息了。”
“我同夫人一道去。”沈霓裳道。
“不必了,你在院裡呆著。”司夫人理了下發髻,神情從容,“我去。”
司夫人堅持不讓沈霓裳插手。
待司夫人帶著妙真出去,沈霓裳坐了片刻,將小翠二丫召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小翠笑嘻嘻地點頭應下,同二丫一道,信心滿滿地溜出去了。
幾個親近的丫鬟一直在近前,也聽到到沈霓裳讓小翠二丫去聽璧角的吩咐。
妙紅有些擔心:“她們會不會被發現?”
眼下沈家出這等大事,主子們脾氣肯定不好,若是發現,又是一場是非。
“不會。”沈霓裳很是篤定。
沈家只有沈重山父子四人習武,功夫都隻泛泛,心法兩層三層,功力最高的二少爺沈慕衡才心法三層,她調教了她們這許久,心裡明了,兩個小丫頭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沈霓裳想了想還是將玉春叫到跟前:“你去看看二少爺在何處?”
玉春領命而去。
沈霓裳在屋中走了幾圈,理了下頭緒,忽地想起早前二丫在馬車上同她說起王夫人同司老夫人牽連上的事,心中頓時有些後悔,她竟然將這事忘了!
應該提醒司夫人一聲的。
正後悔間,玉春帶著一身水汽回來了。
“二少爺不在府裡。”玉春稟報道。
沈霓裳愣了下,問:“是不是去了正房?”
沈重山和大夫人尋司夫人應該是說司夫人和大少爺的事,按常理不應該叫沈慕衡,但也保不準。
玉春回答得很肯定:“奴婢打聽了,老爺沒叫二少爺。”
府裡出了這樣大事,沈慕衡竟然不在?
不過也不乾沈霓裳的事。
沈霓裳很快甩開著一茬兒,接著想接下來的種種可能性。
她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沈重山大夫人胃口太大的話,不管司夫人同意不同意,她都會按她早前說的辦。
人心不足蛇吞象,縱容也是有限度的。
若是縱容得過了,人家非但不會感激,還隻當你心虛,覺得理所應當。
何況,司夫人的嫁妝不僅僅是銀子的問題,還是一份無法替代的念想。
若是她,絕不會將李成功留給她的東西白白便宜不知所謂的人。
沈霓裳在院中思緒萬千的想著,這邊正房中,氣氛卻近乎凝滯!
司夫人原本以為只有沈重山同大夫人在正房,沒想到進去就發現,那向來不摻和府中事務的王夫人,竟然也端端正正坐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