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一臉歉意苦笑道:“王先生去年進山受了傷,本是不打算再進山的,此番倒是被我們兄弟拖累了。楊姑娘還懂岐黃之術?”
“不懂,只是方才聽王先生咳嗽的聲音同普通風寒風熱的症狀都不像。”沈霓裳道,“姑且猜了下而已。”
王先生止住咳嗽:“那個樹坑中確有沉香樹的殘根,但周遭也無人跡,在下一時也想不明白。不過在下倒是有個猜想。”
沈霓裳望定王先生。
“我在想是否有人移栽這沉香樹……是為人工養香。”王先生語氣淡然,目光一霎不霎地看著沈霓裳,“楊姑娘覺得可能否?”
沈霓裳擰了下眉頭,看向這王先生的目光不覺帶出幾分打量深思:“王先生以為可?”
“無論沉香奇楠皆是沉香樹遭受損傷後天養而成,雖說無人知曉這天養具體需要何等條件,可若能以人力傷害讓沉香樹受到同樣損傷,也未必不能結香。”王先生淡淡道。
沈霓裳不覺露出些驚異。
這個王先生在香楠一道看來造詣不淺,尤其,此人還敢想人之不敢想。
這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難得遇到同道中人,沈霓裳被勾起了興致,本想同這位王先生多聊幾句,但這位先生說完這句後就輕輕垂了眼,顯然沒有想再同人繼續攀談的意思。
沈霓裳也是擅於識人眼色,也就此收住了口,隻心裡道了句,覺著此人有些高傲之態。
有外人加入,沈霓裳四人也不好再隨意說話。
穆清催促沈霓裳去帳篷裡歇息,沈霓裳看了眼那位病歪歪的王先生,還是起身回帳篷去睡覺了。
她必須要保證體力才能最大限度的不拖後腿,至於這位王先生,她雖也有幾分欣賞其見識之意,但終究只是路人,還不至於讓她舍己為人。
一夜安睡。
翌日沈霓裳起身出來,周大三人已經告辭離去。
畢竟大家不是一路,目的又相同,晚上搭個伴兒還可以,白日裡還是分開為好。
這三人看起來還算懂禮數。
四人用了乾糧食水,收拾妥當,沈霓裳問明那三人所走方向後,選了相反的方向行走。
反正尋楠一看本事二看運氣,選哪個方向都無所謂。
有了頭一晚的對話,沈霓裳四人便仔細了許多。
這一仔細果然就發現了問題。
沿途中還真有不少沉香樹被挖走的痕跡,有些時隔久遠,坑洞已經被落葉殘枝野獸蹤跡所掩蓋,若非特意留心真還看不出,有些則時隔稍近,約莫是半年前留下的。
“誰會來挖這些樹?”穆清大為不解,“莫非同寡婦寨有關?”
“沉香樹真能人工養香?”凌飛看向沈霓裳,“這個說法,你以前可聽過過?”
昨日聽那王先生提出這個想法開始,凌飛就動了心思。
沈霓裳當時的反應顯得很驚異。
在那位王先生看來,也許認為沈霓裳這份驚異是因為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說法,故而那位王先生而後也就興趣缺缺。
但凌飛總覺著沈霓裳的那份驚異似乎並非是因為王先生說法的本身,而是因為別的緣故。
果然,沈霓裳頓了下,朝孔祥看了眼,孔祥搖搖首,示意此地安全,並無他人。
沈霓裳低聲淡淡:“我知道怎麽養。”
凌飛沒有問,她不會主動說。
但凌飛問了,她也不會隱瞞。
沈霓裳這一句瞬間讓三人同時驚愣了一瞬!
“奇楠還是沉香?”凌飛問。
“奇楠不行,只能養沉香。”沈霓裳道,“奇楠的變化太不可捉摸,且形成時間長。而沉香長則數年,短則一年,便可成香。不過這般養成的香,品質不會太好。”
品質再不好那也是沉香,質不足卻有量來補。
凌飛的目光猛然一亮——
沈霓裳卻沒等他開口就打斷了他:“你就別想了。沉香樹的生長同成香的過程對氣候、溫度、濕度、還有土質皆有嚴格要求,除非你能找到同此處條件一模一樣的地方,否則也是不能成的。”
前世的她不缺錢,在高科技的輔助下,這些條件都可以達到,但在這個世界顯然是不能的。
隆武帝再有能耐,也不能將這十萬大山搬到大瀝境內。
“嗚嗚嗚……”
遠處若有若無的聲響傳來。
四人齊齊一靜!
沈霓裳蹙眉疑惑,有些不敢肯定:“……這是小孩子的哭聲?”
三人點了點頭。
他們有內力在身,自然聽得更清楚些。
“去看看。”穆清道。
四人遂循聲而去。
盞茶之後,四人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一個滿身血汙,手腳擦傷的小男孩,小男孩六七歲的模樣,穿著粗布衣裳,瘦瘦黑黑,坐在地上哭得正傷心。
雖是模樣傷心,但他憋著氣抽抽噎噎,似乎也將聲音壓製住了,不敢哭得太大聲。
小男孩自己哭自己的,也不理會人,四人對望了一眼,最後還是沈霓裳上前。
沈霓裳蹲下身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不吭聲,只是使勁兒抽泣。
沈霓裳見他一身髒汙,有血也有泥土,掌心膝蓋都有擦傷,雖說都不嚴重,但看在眼裡,還是有些可憐。
見小男孩實在不說話,沈霓裳打開包裹,用清水替他洗了下傷口,然後上藥,略略包扎了下。
行囊打開了,東西也就顯露出來,小男孩直愣愣地看著沈霓裳包裹裡的點心匣子,那是妙真特意準備能放久一些的點心,這些日子,沈霓裳也就用了幾塊,此際香味一陣一陣溢出,小男孩不說話,卻使勁兒吞口水。
“他大概是餓了。”穆清道。
沈霓裳打開點心匣子,推到他跟前:“吃吧。”
小男孩戒備地看著沈霓裳,不動作,但口水卻是吞得更厲害。
沈霓裳笑笑,起身退開幾步,同穆清他們三人站在一處。
小男孩看看點心匣子,又看看沈霓裳四人,忽地一把抱起點心匣子,幾下爬到樹後,抓起點心大口大口吃起來。
“你那匣子點心算是廢了。”凌飛抱著胳膊懶洋洋道。
沈霓裳的點心匣子不大,卻有好幾層,裝了十幾樣耐放的點心。方才沈霓裳將幾層都拉開,那小男孩如今在匣子裡東抓西拿,本來洗乾淨的手腳,方才又在地上弄髒,這匣子點心即便這孩子吃不完也全廢了。
沈霓裳笑笑。
“怎麽看?”凌飛下頜朝小男孩方向一抬,問得意有所指。
這種地方突然出現個孩子,雖說看上去像是獵戶或是窮人家的孩子,但也有些出奇。
“看看再說。”穆清回道。
樹後的咀嚼聲停了下來,穆清走過去,那孩子抱著點心匣子退了兩步,像頭小獸一般戒備盯著穆清,擔心穆清搶他的點心匣子似的。
“我們要走了,你呢?”穆清彎腰溫和問他,“要不要我們送你?”
小男孩不吭聲。
“走吧。”凌飛瞥那孩子一眼,催促道,“還有正事呢。”
“你不說話,我們可就走了。”穆清朝他笑道,“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普通的進山客。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低頭,還是不理人。
凌飛又催了一回,穆清隻好離開。
走出一段路,孔祥低聲道:“那孩子跟在後面。”
凌飛穆清皆點頭。
這半日運氣稍稍好些,沈霓裳尋到了一塊沉香,外加一塊蘭花結的綠楠,品質雖不是最好,但份量卻充足,足足有兩星半。
到了晚上宿營的時候,那孩子還在不遠處守著,穆清打了兩隻野雞一隻獾子,沈霓裳同孔祥特意將野味烤得香氣四溢,四人幾乎能聽見那孩子咽口水的聲音。
那孩子一點一點的挪動過來,最後停在十步遠處,就站在那兒看著。
最後還是穆清過去將他拉了過來,孩子略掙扎了下,也就跟著過來了。
一氣兒吃了大半隻野雞,又啃了一條獾子腿後,孩子打了個飽嗝,還要去拿獾子肉,沈霓裳不讓他吃了,拿出燒開放涼的水給他,那孩子卻不接,隻使勁瞪沈霓裳。
“野味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年紀小,暴飲暴食會拉肚子,對身子不好。”沈霓裳淡淡道,“要舍不得就不會讓你過來吃。”
沈霓裳晃了下水囊,神情不容拒絕。
那孩子同沈霓裳對視一瞬,接過水囊乖乖喝了。
晚上風大,孔祥又尋出一件自個兒的衣裳給這孩子裹上,大概吃飽喝足,孩子很快就昏昏欲睡,穆清拿出一塊氈子,讓孩子在火堆邊睡下。
很快就睡熟了,小肚子一起一伏,看著倒有幾分可愛。
一夜無話。
次日,四人起身,那孩子也起來,抱著點心匣子站在一旁看四人收拾,沈霓裳再遞給他乾糧食水,他也乖乖拿著吃了。
凌飛朝沈霓裳打了個眼色,意思是沈霓裳打算拿這孩子怎麽辦?
沈霓裳回他一個搖首,她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雖沒有穆清那般熱心,但無論這孩子背後有什麽故事還是算計,但眼下都還不確定,這只是一個孩子,總不能不管吧。
凌飛不以為然,但也沒反對。
但沒想到變故來得這樣快。
四人走出宿營地還沒半裡路,就聽得又是一陣哭聲。
這一回卻不是孩子的哭聲,而是女子的哭喊聲,除了哭喊哀求,似乎還有掙扎的動靜。
隔著有些距離,且聽上去似乎還不是一人,而是兩個年輕女子。
“姐姐,姐姐……”小男孩一下子低低叫了起來就要朝前方衝,穆清猛地拖住他,捂住他的嘴。
四人的神色驀地肅穆幾分。
“是你姐姐?”穆清彎腰低聲問那孩子,“我松開,但是你不能叫。”
見那孩子頷首,穆清才松開手。
那孩子抹著眼淚點頭:“山匪,山匪……抓了大姐二姐……爹娘都死了,房子也被燒了。”
“你們住在內山?”沈霓裳問。
那孩子點頭。
四人對望了眼,穆清沉聲道:“孔師傅你留下守著姑姑,我同二弟去看看。”
沈霓裳頷首:“小心些。”
兩人提氣一路隱匿著身形朝哭聲處而去。
兩人行得近了,發現哭聲分作兩處,約莫隔了十來丈的距離,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分作兩路小心靠近。
穆清走的左邊,借著樹木的遮擋,幾個閃身便到了近前,只見一個山匪打扮的矮瘦子正將一個山姑打扮的年輕女子壓在地上,女子發髻散亂,衣裳也凌亂不堪,半個雪白肩頭都被扯開了,一面聲嘶力竭地哭喊,一面手足並用的反抗。
山匪卻隻淫笑著在她身上逗弄一般東摸西捏,一張嘴使勁在女子裸露的肩脖間親來拱去。
穆清忍了一會兒,終於在見得那山匪去拉那女子的腰帶時,一個縱身舉刀朝那山匪斬去,那女子驀地驚叫一聲,山匪一個團身滾地龍抓起旁邊的開山斧,躲開了穆清這一刀!
女子攏住撕破的衣襟,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另外一側,縮在樹下抽噎驚恐地看著這邊兩人的打鬥。
這山匪本事稀松,內力也不如穆清,打了幾招後發現不敵,一隻梅花鏢就朝這邊的女子射去,穆清顧不得那山匪,一個飛身用秋水刀將梅花鏢擋下,再回頭,那山匪已經去到了十來丈遠。
穆清提氣欲追,那女子卻“啊”地一聲,下一刻,整個人軟軟倒在了地上。
穆清糾結地頓了下,最後還是轉頭朝那女子行去。
女子倒地的姿勢很是楚楚動人,露出了婀娜的身形還有一抹雪肩,連同帶著淚痕姣好的半張側臉。
穆清隻瞟了一眼就趕緊轉開視線看向一旁的樹身,略側著身:“姑娘,姑娘……”
喚了幾聲,女子都沒回應。
穆清不敢多看,見女子喚不醒,轉身欲走,打算叫沈霓裳過來。
方走出一步,身後女子悠悠醒轉過來,語聲嬌柔地喚住穆清:“恩人留步——”
穆清停下腳步卻不好轉身,尷尬咳了咳:“那個……姑娘,你無事吧?”
“多謝恩人相救。”女子慢慢起身,梨花帶雨的面容上幾分淒楚自憐,蓮步輕輕地走過來,繞到穆清身前,珠淚盈盈一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