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覺著,讓凌少爺和張少東家插手也不方便?”妙真沒有領會沈霓裳的意思,她從另一個角度去分析,於是這樣猜測。
沈霓裳沒有多做解釋,淡淡笑道:“他們也不容易,算了,就這樣吧。沒事兒,你還沒用膳吧,我看玉春她們都在下頭,你也下去吃吧。”
妙真點點頭,收拾好,起身朝外走。
屋中恢復了寂靜。
沈霓裳陷入了沉思。
根據目前她得到的所有信息,得到的線索不多,但到了這一刻,這其中隱含的疑點卻是越來越多。
首先,前世得到的線索,白遠之是長公主和穆東恆的長子。
這一條,今天從二狗的爹那裡證實了一半。
那白遠之究竟是不是大將軍府的嫡長子呢?
她回想了下。
在上回去大將軍府的時候,她就特意留心了三個人,穆東恆、扈嬤嬤、白遠之。
從長相上看,不是沒有可能,穆東恆和白遠之都是方形臉,如果白遠之似父,穆清似母的話,也說得過去。可她還是覺著有些不對,穆清的長相同白遠之實在是找不出半分相似之處,若是硬要找的話,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兩人皮膚都很白。
這一點可以作為血緣證據麽?
最讓她疑惑的就是,如果按照前世所言,扈嬤嬤因為對長公主懷恨,把長公主的長子以死胎的名義丟棄,這樣的怨恨下,扈嬤嬤為何會對穆清那樣好?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扈嬤嬤那日的憂心和關切,實在看不出半點作假的痕跡。
而同樣矛盾的則是穆東恆。
按常理,穆東恆這時是不知白遠之的身份,那麽作為一個父親,對唯一的嫡子那樣嚴苛和疏於管教,卻把一個半路認下的義子時時帶在身邊教導。
這很不合理。
穆清有上一世的記憶,這是在她發現穆清同前世截然不同後,就有了某種猜疑。但在最初,她並未有過多的去揣測和試探。
她並不想同穆清扯上太多關系。
可沒想到,因緣種種,她慢慢地可憐起了這個少年。
多了幾分心後,這個不擅長掩飾的少年,在她面前也就無所遁形了。
到了如今,穆清在她心裡雖然比不上容蘇和司夫人,但她覺著,她既然都幫到了這一步,也確實生出了不忍,那麽就沒有半路撂手的理由。
可穆清似乎並不知道白遠之的身份。
迄今為止,白遠之的身份似乎是最大的一個疑點。
其次,第二個疑點是下林村的慘案。
不止是她,就連二狗子的爹在心裡,也在隱隱懷疑這樁慘案的發生同白遠之有關。
二狗子的爹說白遠之是被放到白家夫妻的後門口的,而且身上還有出生的生辰八字。長公主的長子的確是在二十年前隆武四年年底出生,可若是這樣的話,那麽在扈嬤嬤將剛出生的白遠之丟棄,再從那時到他被送到下林村之間的這兩年多的時間,他又在那裡?
而且,二狗子爹的言辭間,似乎有某種隱隱的懷疑。
他說白遠之是“命裡帶貴”,為何會這樣說?
因為他雖然被丟棄,卻正好丟在了中年無子的白家夫妻門前,而且白父還正好識文斷字。下林村慘案沒發生前,白遠之在白家顯然是過的不錯,而慘案發生後,他不但毫發無損,還被雲州大將軍收做了螟蛉義子。
而二狗爹不知道的還有,這個大將軍對待這個義子的態度遠遠超過他親生兒子。
白遠之確實“命裡帶貴”。
那麽,安平寨屠戮下林村,是巧合之下的隨意泄憤,還是存在著某種緣由同白遠之的身世有關呢?
沈霓裳無從判斷。
安平寨……
她皺了皺眉,這究竟是一窩什麽樣的土匪?
殺人如麻的土匪不是沒有,但大多的土匪按理都是落草為寇,無利不起早,即便被穆東恆追剿得再窮途末路,他們不忙著逃命,卻來屠殺一群跟穆東恆毫無關系的村民,這樣的做法有意義嗎?
如果說,他們是得知了白遠之的某種可能的身份來屠殺還能說得通些。可若是這樣,他們殺了整村的人,卻偏偏漏掉了最該殺來泄憤的那個,這也太可笑了些。
這些土匪真有那麽蠢?
再烏合之眾,也不至於吧。
實在想不通,她搖搖首,繼續想第三個疑點。
那就是——前世穆清的死。
昏黃的燈光下,沈霓裳的面色明暗變化莫測,良久之後,她長長籲了口氣。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不但匪夷所思,完全說不通,而且,也太可怕了些!
等吧……等之前的疑點都解開了,也許真相就出來了。
窗外夜色已經彌漫開來,隱隱聽得有打鬥叫好的聲音。
放下心中的繁雜思緒,她走到窗口,發現下面正在打鬥的兩人竟然是穆清和張少寒。
面前的空地中,兩人正拳來腳往的徒手相鬥,凌飛抱著胳膊站在邊上,周圍一群侍衛,連著小扇子孔祥,還有玉春小翠二丫三個丫鬟都在。
兩人都將長衫別在腰間,鬥得十分激烈,騰挪進退間,掌風獵獵,拳腳速度都極為迅捷。
圍觀的眾人看到精彩處,不時哄聲叫好,玉春小翠還拍起了巴掌。
沈霓裳留神細看了下,眸光不覺一動,面上露出幾許欣然笑意。
又過了十來招,張少寒哈哈一笑,收手跳出比鬥圈子,朝凌飛看去:“我歇會兒,你們來?”
“他不是我的對手。”凌飛懶洋洋看向穆清,嘴上這般說,卻放下胳膊,慢悠悠朝場中走去。
穆清站在原地,毫不在意的嘿嘿笑:“你喝酒喝不過我,我這會兒就算輸給你也是打平,不虧。”
“那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輸急了不會哭吧?”凌飛挑眉戲謔。
“又不是娘們——”穆清活動了下手腕,幾分傲氣地一抬下頜,“盡管放手來,輸了也痛快!”
身後傳來妙真的腳步聲,沈霓裳沒有回頭。
“穆少爺今兒個好似很高興。”看了一會兒,妙真笑道,“瞧著倒跟原先有些不同,我記得那天夫人生辰的時候,穆少爺好像沒說多少話。”
“嗯。”沈霓裳應了聲,眼底也是笑意微微,“大約是雲州那地方於他水土不服吧。”
“還有這說法?”妙真愣住,沒有聽出沈霓裳的玩笑話。
“你還當真了?”妙真一臉正經,沈霓裳失笑,“我胡說的罷了。”
妙真也笑,忽然她“咦”了一聲,旋即似乎又認出了人:“原來是晌午那個老叫花子。”
沈霓裳循聲望去,在場邊不遠處的樹邊的陰影中確實有一個佝僂著的身形,從露在光亮處的身形看,正是中午那個摔破碗的老乞丐。
客棧廊下掛著兩個大紅的氣死風燈,約莫是見他們在比鬥,燈籠也弄得比平素要亮,沈霓裳凝聚目力,隱約能看清那乞丐的視線方向。
他站在樹下一動不動,正直直的望著場中比鬥的凌飛和穆清兩人。
“這老叫花子看得還挺入神,看了大半晌,動都沒動下。”妙真了笑了句。
“我下去走走,你要下去看麽?”沈霓裳問。
妙真搖搖頭,上面還有這樣多行李,沒人她不放心:“小姐下去吧。”
沈霓裳下樓,遠遠望了眼場中,凌飛已經佔據了明顯的上風,穆清也沒認輸,靠著靈活的身形在遊走,尋找反攻的機會,兩人都用的雲蹤步,眼下看來,一時半會兒凌飛還沒辦法拿下穆清。
那個老乞丐眼神直直的落在場中,連沈霓裳走近了,他都沒發現。
“你在看誰?”沈霓裳忽地出聲。
老乞丐陡然一驚,身子顫了下,髒汙得看不清的面容轉過來傻愣愣地看著沈霓裳,似乎沒聽懂沈霓裳的意思一般。
“你在看他們裡的誰?”沈霓裳耐心的問,眼底卻有一抹深究。
在妙真發現這乞丐之前,她已經在窗邊站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這老乞丐走過來。也就是說,這老乞丐在她走到窗邊之前就應該守在這兒了,所以,她才一直沒注意到。
算下來也有至少兩刻鍾,從她在樓上到此刻她出聲為止,他一直盯著場中的打鬥,這神情專注的程度,似乎有些奇怪。
“嘿嘿嘿……”老乞丐忽地咧開嘴傻乎乎的笑起來,露出滿嘴黃牙厚厚的舌苔,渾濁的眼看不清目光。
沈霓裳猛地後退一步,除了迎面而來的口臭外,她是真被嚇了一跳!
“小姐,別理他,這叫花子腦子有毛病的。”玉春拉著沈霓裳朝後退了兩步,“多髒了,小姐快躲遠些。”
玉春捂著鼻子,滿臉嫌棄的模樣。
沈霓裳回過頭,玉春小翠二丫都過來了。
約莫是看著她,三個丫鬟跟了過來。
“腦子有毛病?”沈霓裳呆了下。
“是啊。”玉春點頭,看了那老乞丐,覺著還不夠遠,又拉著沈霓裳退後了幾步,“他是個傻的。”
小翠也頷首小聲證實:“小寶他娘說的。中午他不是連碗片都揀麽?說他原先連土都往嘴裡塞。”
沈霓裳疑惑的回頭看去,那老乞丐已經蹲下身子,見沈霓裳又看他,他抓了把土伸過來,咧嘴朝沈霓裳傻笑“啊啊啊”,手一直朝前伸,似乎是要給沈霓裳的意思。
“走走走,誰要你的東西!”玉春擋在沈霓裳身前,警告地盯著他,“你可別亂灑啊。”
那老乞丐一把將土填進了嘴裡,泥土“簌簌”的往下掉,還是有許多進了嘴,他一面笑一面嚼著,衝著她們晃著腦袋笑。
“欸欸,你別吃啊。”玉春一面惡心一面著急上前一步,想去拍他的手又嫌棄,“真是個傻子,不能吃,快吐出來,吐出來——”
“來來,快吐,這樣這樣——呸!呸……”玉春急切跺腳,突地靈光一現,做著吐東西的動作讓他學。
老乞丐眨了眨眼,愣了下後,也跟著玉春一樣伸著脖子,將嘴裡的土“呸呸呸”地吐了出來。
“呀,他真吐了。”小翠驚喜笑起來,“還是玉春姐姐會想法子。”
看著這個場景,沈霓裳無語的自嘲一笑。
還真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叫花子!
看誰都是鬼,看來她是腦子裡想的事情太多,都弄得草木皆兵了。
“這麽熱鬧,看什麽呢?”
沈霓裳偏首一看,場中比鬥的已經變成了孔祥和凌飛的一個侍衛,凌飛和穆清不知何時下了場走了過來,問話的正是凌飛。
“沒什麽?”沈霓裳輕描淡寫,挑眉看著滿面紅光的兩個美少年,兩人身量差不離,容貌也同樣俊美無匹,只不過一個偏嫵媚風流,一個偏軼麗精致,但同樣的都是萬裡挑一的出眾,芝蘭玉樹,招人眼球,不得不說,看著這一雙美少年翩翩走來,著實令人心生愉悅,她欣賞的看著,抬了抬眉梢,“誰贏了?”
凌飛的目光朝樹下的方向隨意地望了眼,意態慵懶的回了句:“還用說麽?”
穆清嘿嘿一笑,在他胳膊上虛虛打了一拳:“下回再比。”
凌飛朝他挑眉,一副“放馬過來”的神情。
“恭喜啊。”沈霓裳抿唇笑了笑,看向穆清。
穆清也知道沈霓裳看出來了,雙眸若星閃亮的望著沈霓裳:“凌飛都快突破六層了,我才剛突破四層,我還差得遠呢。”
“你也不差啊。”凌飛忽然想了什麽,若有所思的打量穆清,“原先沒比過,今兒個看也不是那麽回事。難不成——你小子原先是藏拙?”
穆清神色僵了僵,一時沒能回話。
“他原先三層,眼下到四層,也不算藏拙吧。”沈霓裳淡淡道,“你們沒動過手罷了。”
凌飛看著穆清,眼底還是有些狐疑:“真沒藏拙?”
“真沒有,我原先就是三層。”穆清老老實實,“只不過原先不怎麽練,最近才開始用功的。方才不是咱們都用一樣的步法,我早輸給你了。”
“少寒呢?”沈霓裳目光四下看,不見張少寒人影。
“他有些喝上頭,上去歇著了。”穆清朝客棧方向笑看了眼,“今晚喝得不少。”
“時候也不早了,那就回去了。”沈霓裳有些不能理解,這些男人為何會喜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