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這兩日沒去,她們還真是擔心了。
妙真迎出來,朝沈霓裳笑了笑:“小姐來了。”朝後面看了眼,抿嘴道,“夫人剛用完膳,小姐進來吧。”
沈霓裳心裡一松,邁步走了進去。
司夫人斜靠在大迎枕上,案幾上擺著一堆剛從園子裡剪下的花,妙紅同另外一個丫鬟,一個在挑花修剪,另一個正在往花冠上搭配簪花。
“霓裳給夫人請安。”沈霓裳走到當中,端端正正的行禮。
司夫人抬起眼,看不出喜怒:“來了就坐。”
玉春趕忙上前討好地將面脂送上:“夫人,這是小姐給夫人做的面脂。”
妙真接過笑吟吟遞給司夫人,問:“夫人不是說陶華軒的面脂不好麽,要不試試小姐做的?”
“小姐這兩日都在試方子,昨兒個晚上才做出來的。”玉春小心翼翼賠笑道。
司夫人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
妙真打開,給司夫人試了一些抹在手上,幽幽的香味散開,肌膚頓時潤澤白皙,妙真頷首笑道:“奴婢瞧著真不錯,夫人覺得如何?”
“還行,”司夫人抬起眼看向沈霓裳,“怎麽想著琢磨這些,想再開一家鋪子?”
沈霓裳搖頭:“不想。”
關於香鋪的計劃她已經構想完整,這一塊的市場廣大,她沒有必要在涉足其他的行業,至少目前,還是專心做一件事的好。
做這些,只不過是為了讓司夫人消氣。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會說軟話討人歡心的,也裝不來那些真正二八少女的嬌憨,就只能用行動來表示。
“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同夫人說。”沈霓裳看向屋子裡的丫鬟,包括玉春在內。
幾個丫鬟都看向司夫人,司夫人眸光微微閃了閃,揮了揮手,丫鬟們便都下去了。
“有什麽,說吧。”司夫人看著她。
沈霓裳垂了垂眸:“我不想同夫人象這些日子一般相處,也不想同夫人有隔閡,夫人對霓裳有大恩,霓裳心中時刻銘記。只是——”
“只是什麽?”司夫人淡淡笑。
“只是霓裳並非小孩子,且霓裳長這樣大,無拘無束慣了,故此有時行事肆意了些,但這一點,並不表示霓裳心裡對夫人不尊重。夫人,”沈霓裳懇切的看著她,“如今這府中,霓裳唯在意夫人一人。霓裳那夜出去的確冒險,但霓裳也有霓裳的考量之處。”
“考量?何種考量?說來聽聽。”司夫人掃了她一眼,拈起一片果片咬了一小口,神情愜意。
沈霓裳躊躇了下,眼神落在司夫人美麗的面容上,頓了須臾,終於下定決心:“我想帶夫人脫離沈家。”
司夫人手一頓,朝沈霓裳望來:“為何?”
沈霓裳不確定司夫人會不會讚同她的想法。
但這樣的想法,在聽到自己作為養老女,有資格帶沒有其他兒女的母親單獨立戶生活時,就已經在她心裡開始萌芽。
因此,後來的一切,她都有意無意的朝這個目標在一步步走。
同凌飛幾人的接觸,包括袒露意合香的存在,都不過的她為此,下的賭注。
要離開,不但需要錢,還需要勢,否則的話,她們連同沈重山大夫人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今天要說的話,她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得極清楚。
“沈府在半年後就會身陷險境。”司夫人聞言霍然而驚,沈霓裳同她對視,緩緩點了下頭表示肯定,“夫人莫要問我如何知曉,確切的說,我也不知真正究竟,但此事,請夫人信我一回。”
她確實也不知道那件事的究竟,當時她並不關注沈府的事,就是最後那日才隱約聽得是大少爺沈思平惹上了極為麻煩的官司,但究竟是什麽樣的官司和麻煩,她卻是不知道的。
但沈重山奴顏婢膝的將一個庶出女兒送給雲州刺史府的大管家,也只不過是想這位大管家能替他在知府面前引見一二,搭條路子。
有此可見,這個麻煩絕對不小。
“繼續說。”司夫人放下咬了一口的瓜片。
沈霓裳仔細觀察了下司夫人面上的表情後,心中稍安,繼續道:“這府中情形如何,夫人自比我更清楚。大夫人同夫人有幾分情面,她知道夫人對她沒有威脅,與其讓其他人佔這個側夫人的位置,她寧可是夫人在這個位置上。所以,她給夫人的面子,但這面子也是在不影響到沈府或是大房的三個子女的情形下。而我爹,”她唇畔浮起些許諷刺,“我不知他對夫人有多少情誼,但對我,肯定是薄如紙片。按霓裳的推論,府中三房,看似夫人最為自在,但那也是在夫人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無所畏懼的情況下,如今有了霓裳這個負累,夫人行事想必也多有顧忌——”
沈霓裳說這些,並非沒有根據。
這幾月來,司夫人的行事的確收斂了許多,不管是上回應對二少爺沈慕衡還是對待王夫人母子,態度都婉轉許多,不複原先的肆意張揚。
就連沈重山來這院子,司夫人這幾月裡,一次也沒尋由頭趕過人。
這一切的變化很細微,但她都是看在眼裡,明在心裡。
想離開的心情也就愈發迫切。
司夫人靜靜地看著她,一句話都沒說。
“前些日子,我同香鋪的那幾個東家碰了頭。”沈霓裳沒有繼續方才的話,提起了另外的話頭,“經營上交給張少東家,我負責作坊製香這一塊,其余的則交給穆清他們三人。我同他們三人相交,確實有私心,也是有心為之。天下再沒有比同坐一條船更能拉攏人的方式,所以我分股給他們。也拿出他們拒絕不了的東西,這樣日後我擔不起應對不了的局面,以他們的身份,足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我讓凌飛以他同穆清的名義,將香鋪裡最賺錢的一種方子其中一半的盈利獻給皇帝,入了皇帝私庫。
這樣,即便我說不需要別的獎賞和幫助,皇帝也不會看著別的上士族插手這件事。如今各項都已在進行,最多月內,就可開張迎客。我估算過,半年之內,我們應該就有能力在王都開第二家鋪子。我瞧著這幾人人品都還尚可,屆時,我們再伺機借力,想法子同府中談判。此事應有幾分把握。”
將自己的設想說完,她望著司夫人,放在身側的手也微微捏緊,透露出幾分緊張。
司夫人的面色平靜之極,看著她的眸光卻深邃。
沈霓裳沒有把握。
來到這個世界後,最讓她無法可施的是容蘇,而最讓她琢磨不定的,卻是司夫人。
她隱隱感覺到,司夫人心中藏著許多事,而那些事,同沈霓裳自己的秘密一樣,是她永遠也不會對外人道出的。
沈府是司夫人自己選的停靠處。
她不確定,她會不會願意同她離開。
“過來坐。”司夫人收回目光,說了一句,仍然是情緒難辨。
沈霓裳走過去在羅漢床的另一側坐下。
“這些日子,我這般對你,你不生氣?”司夫人定定看著她。
沈霓裳搖頭:“是有些地方沒想明白,但不會生氣。因為夫人無論做什麽,應當都是出自善意。我不習慣,是因為我原先沒人管束,自在散漫慣了。可這些日子也想了不少,夫人待我已經足夠寬松信任,有些東西就不那麽重要了。”
“我有時候會想,你這般的性子究竟是怎麽養出來的。”司夫人唇角笑意若有若無。
沈霓裳聽得心裡微微一跳,但看司夫人的神情卻平淡,似乎也就那麽隨口一說。
沈霓裳不說話。
“我呢,也算是個膽大的,從小也算是有主意,你呢,看似謹慎規矩,實際上卻比誰都膽大。”司夫人語聲輕緩,好像在閑聊一般,“好了,不說了,反正你心裡有主意,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沈霓裳原本以為司夫人會有一篇長篇大論,但她卻突然收住話題。
沈霓裳怔楞了下:“那夫人的意思是?”
“我年紀也大了,該享樂的也沒虧待過自個兒,就隨你折騰吧。”司夫人靠回了大迎枕,姿態十分放松,見沈霓裳面露喜色,她白了她一眼,“也別光顧著樂呵,這世上也不只你一個聰明人,小心為上!”
沈霓裳抿嘴莞爾,點了下頭。
“對了,夫人,”沈霓裳忽地想起一事,覺著也該同司夫人交待聲,她指指西邊方向,“我聽商子路說,凌飛派了人去那邊府裡,應是壓製了那邊老太太幾句。”
司夫人“哦”了一聲,挑眉笑了起來,上下打量沈霓裳:“你同他們說的?連這種忙也幫,這位恩侯府的凌少爺倒是挺有心的。”
是挺有心,都派暗衛跟蹤了,還能有誰比他更有心!
沈霓裳不好同司夫人說實情,只能笑笑不語。
“對了,這位凌少爺性子如何?”司夫人又開始拈起果片,吃起來。
“本質不壞,心思玲瓏,志向高遠。”沈霓裳言簡意賅總結。
“聽你這麽說,人還不錯?”司夫人又拈了片果片,饒有興致看著她。
沈霓裳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隻道:“作為合作夥伴,還是極好的。”
她是一個走一步看三步的,凌飛卻是一個看一分恨不得挖七分出來的,象他們這樣愛算計的人,若是品行本心好,那一起合作,算是相得益彰。
可若說要成為朋友,互相信任到交心的地步,目前看來,還沒有這種可能。
不說凌飛那樣愛算計又愛防備的性格,就是她,也隻願意將彼此間的距離保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有限程度的信任和交往就夠了。
“那穆少爺呢?”司夫人聽了回答後看了她一眼,問起了穆清,“你不是說他人笨麽?一開始,你好像沒算他的份子?”
“他其實人還好,沒什麽心眼兒。”沈霓裳解釋道,“我同他都認了容大哥做大哥,有這層關系在,我也不好疏遠。原本我是想將那兩成股給容大哥,但容大哥不收,我才給了他。”
“容大哥?就是你之前說的那脈然齋的老板,教你製香的那個?”司夫人用銀簽子插了片果片遞給她,問,“他們很熟?”
沈霓裳點頭,接過果片,眼簾垂了垂:“他們認識在我之前,容大哥應是極喜歡他。”
司夫人有些想不明白:“那位容老板既然這樣有本事,怎麽沒自個兒開個合香鋪子,比純賣香料可賺錢多了。”
這個問題她也很想知道,可惜……
沈霓裳搖首:“大概是人各有志吧。”
“你方才說拿出了讓他們拒絕不了的,是什麽?”司夫人問,“還要用凌少爺同穆少爺的名義進獻皇帝,究竟是什麽——皇帝能看上?”
“就是……”
沈霓裳細細解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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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夫人同沈霓裳說話的時候, 他們口中的凌飛正在宮中與大瀝皇帝對弈。
大瀝隆武帝李長興時年三十八歲,正當壯年,雖也稱得上美男子,卻不同於長公主那種明眸皓齒的明豔長相,更偏向斯文儒雅那一類。
膚色同樣的白皙,臉型稍稍頎長,唇形稍薄,鼻梁不高不低,整個面部輪廓皆十分柔和,唯獨遺傳自先帝的一雙桃花目顯出幾分風流逸致,讓這張雖是儒雅俊秀卻也稍顯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特色。
隆武帝這樣的長相其實更適合長在女子臉上,長在男子臉上,尤其是一個帝王臉上,讓人第一眼看見的時候,總會覺得不夠攝人。
可是長相也只是長相。
即便長著這樣一副缺少了幾分氣勢的面容,平素也皆是一副親和近人的面目,王都眾上士家族以及朝中文武百官,也沒人敢在這位大瀝皇帝面前隨意造次。
隆武帝提起天馬斜飛三放下後抬首,捋須笑看凌飛。
凌飛看著棋面,思索再三,伸手欲提軍師,最後終究是放下:“陛下,子洵輸了。”
隆武帝“呵呵”一笑,一旁宮人上前來收拾棋盤,隆武帝擺手讓人退下:“子洵往日棋力不弱,今日連輸五局,這可不是子洵該有的本事,怎了,該不是想讓著朕吧?”
子洵乃是凌飛的字,是去年凌飛成年時,隆武帝親自所賜。
凌飛看了看左右,隆武帝眼中精光掠過,揮手讓左右退下,隻留下了自幼相伴的老宮人,如今宮中的太監總管於公公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