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長得好看,每回出去都有不少目光落在身上,就連這別院裡的丫鬟偷偷打量羞紅臉的也在不少數,但穆清自己也從未發現旁人的注目,他的視線大多都是跟著沈霓裳在轉。
所以那日在茶寮,誰都沒反應過來,他卻第一時間將沈霓裳護了個結結實實。
還好穆清似乎還有分寸,在外頭表現得尚算克制。
“你想說什麽?”沈霓裳噙笑相望,臉上不見半點羞澀。
妙真一看她面上的笑意,就知她其實什麽都清楚,遂無奈笑了笑,道:“奴婢多口了。”
“也沒什麽多口不多口的。”沈霓裳坦然自若,她不覺得這些話題不能提,不過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只是分想說和不想說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她只是覺得沒必要特意說罷了,“穆清性子簡單,大多時候更像個孩子。孩子總會長大,眼下如何,不必太過介懷。”
在她眼裡,莫說穆清,就連凌飛商子路,也不過是兩個稍大些的少年。
張少寒也不是沒有幼稚之處。
妙真聽懂了,心裡卻更覺歎氣。
沈霓裳明明是年紀最小的那個,說起話來卻這樣拿大,偏偏她還沒覺得違和。
又想起那位容先生,她忍不住暗暗端視,回想了下沈霓裳方才的神容語氣,最後也不知是該放心還是憂心。
按沈霓裳的性子既然說沒有那應該是真。
可身邊這樣多品貌出眾的優秀男子,無論是穆少爺凌少爺商少爺,甚至張少東家以及那位容先生都稱得上百裡挑一,這樣的人都不入眼……妙真深深憂慮。
被妙真剛剛提及的對象,穆清也正在被小扇子嘮叨。
“……張少東家一個眼神,沈姑娘就明白了,沈姑娘說半句,張少東家都懂了,小的在那兒就跟傻子似的。少爺您說他們啥時候這樣熟了?小的總覺著不對,這該不是人家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這都心有靈犀了,離心心相印還能遠麽?”
………………
“……還有凌少爺,小的瞧著也不對……這幾日小的瞧見過好兩回,沈姑娘拉著凌少爺偷偷說話……少爺您說,這有什麽話不能當著大家夥兒說,要私下裡說?……沈姑娘都走出老遠,凌少爺還在那兒看……那眼神兒直直地,半晌都沒動彈,神情也有些怪……少爺您可得上點心,人家都說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可為了衣裳不要手足的這世上可不少……依小的說,少爺你得防著點才是——”
穆清全神貫注地在坐在書案前寫東西,看那面上老神在在的模樣,顯然沒將小扇子灌輸的“情敵威脅論”聽入耳中,看完自個兒寫出的內容,他不滿地皺了下眉,抬手止住小扇子的碎碎念:“別念了,吵。”
小扇子戛然而止,伸著脖子去看穆清寫的內容,穆清卻起身,幾下將紙折好塞進了懷裡,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少爺這是去哪兒?”小扇子追了上前。
“去流觴院,你就在屋裡呆著。”穆清丟下話,人去得遠了。
小扇子愣了下後,很快沾沾自喜:還以為真沒聽進去,少爺有時候也真夠矯情的,嘿嘿,這不就忍不住了。
聽得院門叩響,三個丫鬟停下,小翠跑過去打開門將穆清放了進來。
三人練得正在興頭上,見是穆清也就不在意了,繼續又練習起來。
穆清回頭看了一眼,微微怔了一瞬就沒再多看,他已經看見沈霓裳站在窗邊的身影。
沈霓裳有些意外:“有事麽?”
穆清掏出自己才寫的幾大張紙給沈霓裳看:“這是舅舅昨日問過的,我覺著自個兒沒說好,方才又想了些加上去。霓裳你幫我看看。”
沈霓裳低頭,其實內容並不多,主要是一些對七國局勢的分析和認識,很快就看完了。有些流於表面,也有些明顯是汲取的他人之言,但也並非一無可取。
就她對穆清之前的了解,他的進步已經非常大了。
最為可取的是,穆清在人情上似乎非常單純,但對於政治上卻好似有種出人意料的敏銳直覺。
在之前的交流中,她從未同他提過茂國如何,但他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卻覺得茂國更需要戒備。
她的確認為相比北地,大瀝也許更需要提防南邊。
那是因為她曾經親眼目睹那位“蒼鷹”和“覃龍”接頭,蒼渭之間的那場戰亂顯然幕後有因。能攪動蒼國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必定非同一般勢力。
四小國受己身所限不會有太多野心,應該是最希望保持現狀的。
除開四小國,再除開蒼國,剩下的就隻同為第一梯隊的大瀝和茂國。
可“覃龍”乃是中江特產,雲州古稱,“蒼鷹”的“蒼”字若是代表蒼國,那這“覃龍”所在就不得不讓人費思量了。
茂國著實可疑。
沈霓裳深深看穆清一眼:“你自個兒先說說覺著哪兒不好?”
穆清撓撓首:“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覺著欠缺了些,要不然舅舅也不會聽我說完什麽都沒說。”
沈霓裳沉吟片刻,將紙還給他:“你先回去,我明日給些東西給你。”
穆清也沒問要給他什麽,眉目生光地看著沈霓裳大力點點頭,就步履輕快地離開了。
沈霓裳站了一會兒,走到充作書房的西次間,妙真跟了過來。
“小姐要寫東西?”她看著沈霓裳的動作詢問。
沈霓裳頷首,妙真很快替她準備好,待沈霓裳執筆鋪紙,她偏首看去,只見沈霓裳落筆寫道:“第一計瞞天過海……”
……………
這一夜,流觴院東次間的燈火一直亮到玉兔西沉才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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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恩侯夫人的壽辰因不是整壽,並未大辦。
收到帖子的除了姻親、族親,就是幾家走得近的知交人家,相比往年,陣勢小了不少。
人少才好辦事。
簡王府世子妃來得早些,寧氏親自帶人迎到了二門外,親熱的寒暄幾句後,將世子妃米氏母女接到了正院落座。
凌飛正在同幾位族兄敘話,收到寧氏的傳信後也未多想,跟著丫鬟就去了正房。
進門一抬首就見到同寧氏左右並排而坐的華衣貴婦,隻微怔一瞬,視線一轉,左首第一位正是有過數面之緣卻從未說過話的還玉郡主簡蕙心。
除了這兩母女,屋中再無其他客人。
凌飛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寧哥兒快過來。”寧氏笑眯眯招手。
凌飛走到堂中:“見過母親,見過世子妃——”
米氏點了點頭,抿唇而笑,看著玉樹臨風的凌飛,眼中透出滿意之色。
寧氏卻帶了幾分打趣意味,看向左側方向下頜微抬,道:“也不能隻同長輩見禮——來者皆是客,寧哥兒?”
“郡主。”凌飛垂眸喚了句。
簡蕙心淺笑盈盈起身,福身回了一禮。
儀態端方,嫻靜秀雅,面上笑意柔柔大方,半點差錯都挑不出。
“瞧這孩子,滿王都裡再沒更好的了。”寧氏笑歎,語氣十分真摯,“真是讓人怎麽瞧怎麽喜歡!萱芝你趕緊同我說說,怎麽養出這樣一個人兒的?”
米氏面上笑意更盛,嘴上卻仍謙虛:“哪有那樣好?你家寧哥兒才是又孝順又本事,說起來,我才該羨慕你才對。有這樣一個哥兒,往後再不愁了。”
兩人互相誇讚,相視會意一笑,眼神往來頓生默契。
凌飛垂眸掩去一絲不耐。
“好了好了,我們說的話你們也不愛聽。你們年輕人到園子裡走走。”寧氏發話道,“對了,聽說郡主愛花,我新得的一盆姚黃一盆趙粉前幾日都開了,很是招人喜歡。寧哥兒記得帶郡主去看看。”
“呀,我們這丫頭還真喜歡牡丹,這可湊巧了。”米氏笑道。
“那可湊巧,快去吧,寧哥兒可得好好照顧郡主。”寧氏含笑催促。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出來。
凌飛也不做聲,領著人朝內院的花園方向走,簡蕙心帶著兩個侍女蓮步款款跟在後面半步遠處。
走到園子門口,一個侍衛快步行過來,低聲朝凌飛稟報:“少爺,穆少爺他們到了。”
凌飛面色一喜,左右張望了下,喚過來一個侍女:“郡主要看牡丹,好生伺候著。”
吩咐完,轉身朝簡蕙心一頷首:“失陪了。”
說罷,不待簡蕙心說話,就大踏步的走了。
那傳話的侍衛看了眼,也跟著快步走了。
被凌飛抓了壯丁的侍女反應過來,不敢怠慢,趕緊賠著笑臉問:“奴婢給郡主帶路。”
靈竹漲紅了臉,看看已經走遠的凌飛,再看向眼前的主子,到底知曉在別人家,低聲咬牙發狠道:“郡主咱們不看了!”
“凌少爺有事,咱們雖是客,也不能不講道理。這位姑娘帶咱們去看也一樣。”簡蕙心笑吟吟朝侍女頷首,“煩請姑娘帶路。”
靈竹還欲張嘴,谷秋一個眼神示意,只能將到嘴的埋怨給咽了回去,氣鼓鼓地跟著走。
而這頭的凌飛也接到了穆清沈霓裳張少寒三人。
“怎麽這麽晚?”凌飛皺著眉頭。
晚麽?穆清摸摸鼻子,他們出門是不早,路上沈霓裳問到,又給兩人普及了下他所知曉的恩侯府各種關系,不知不覺就耽擱了會兒。
看著凌飛面上的一抹陰鬱,穆清挨近他,低聲好奇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兒麽?”
凌飛懶得理他,轉身:“走吧,帶你們去轉轉。”
三人跟著走,一路上惹來不少注目,穆清追上一步並排,道:“該先去拜見伯母吧。”
才領著簡蕙心出來,凌飛就是再不情願也不能馬上回去打臉,旁人的臉面他可以不在乎,卻不能讓寧氏難做。
“叫你走就走。”
…………
在前院轉了一圈後,凌飛才帶著三人去往寧氏的院子。
寧氏正同世子妃敘話,剛接過丫鬟新換的熱茶,凌飛就帶著三人邁進門檻。
“娘——”
凌飛喚了一句,寧氏同米氏齊齊抬眼過來,跟在凌飛身側的穆清正準備行禮,只聽“嘩啦啦”連著兩聲,寧氏手中的茶盞連蓋帶底先是落到腳踏上,緊接著又滾到了地上,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
米氏低低驚叫一聲。
奉茶的丫鬟也嚇到了,古嬤嬤似乎也呆了一瞬,但很快也醒神過來,趕緊衝了過去:“夫人可有燙到?”
凌飛大步過去,沉著臉彎腰替寧氏查看,見隻裙角濺濕了幾滴,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看著那丫鬟冷聲責問:“怎麽伺候的?”
凌飛這一問倒提醒了古嬤嬤,她厲聲責備:“平素教你們都白教了,上茶的規矩都忘了?怎麽做事的,夫人還沒拿穩就松手?”
那丫鬟先就嚇了個半死, 見得寧氏沒燙著才安了些心,聽得凌飛同古嬤嬤的喝問,心裡卻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分辨,隻喏喏低頭認錯。
寧氏也回過神,神情恢復鎮定:“算了,也沒真燙著。”
“還不下去。”古嬤嬤道,“夫人寬宏,日後好生學規矩。”
丫鬟埋首退下。
寧氏才笑吟吟地抬臉看向穆清三人:“這是?”
凌飛連忙介紹:“娘,這就是兒子同你提過的,雲州穆將軍家的少爺,那兩位是張少爺同沈姑娘,都是兒子的朋友。”
寧氏的目光從三人面上含笑掠過,最後回到穆清臉上定住,即便是有了心理準備,再度看清時,她眸光微微一縮,但面上依然還是那副淺淺帶笑的溫和。
“你信上提過的娘記得,”寧氏笑道,“長公主的少爺,字聞山,果然一表人才。”
穆清露出些尷尬。
“娘,聞山是子路的字,”凌飛也有些不大自然,“……穆清還未滿十八,沒起字。”
“瞧我這記性竟張冠李戴了,果然是年紀大了,該服老了。”寧氏笑著招手,“來,過來我看看。說來我同你娘原先也常玩在一處,沒想到你都這樣大了,今日才頭回見。”
言下略有唏噓之意。
穆清先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這才走上前,待他走近,寧氏的眸光又是微不可見一凝!
這一次,沈霓裳終於能確定,她沒有看錯。
方才的確不是那奉茶丫鬟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