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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貴金迷》第四百七十二章 母女鬥,夫妻鬥
半個月後的一日,獨孤棠從外面回來。

 他先撞見邈手和丁三眉頭深鎖。丁三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貓,哧溜就跑。邈手好一些,但欲言又止,再哀歎一聲,背手走了。又見采蘩正讓丫頭們把飯桌擺在亭下,卻背對莊王妃坐著,沒打算請人吃飯的樣子。莊王妃站在亭外,側面神色不佳。莊王府的禁閉令還未解除,但對這位武藝精絕的奇女子而言,和沒有一樣。高興了,聽話待在家,不高興了,飛簷走壁。母女倆的容貌不怎麽像,氣質卻像足七八分,都是不服輸很率性的女子。

 “王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盡管采蘩不認娘親,獨孤棠卻少見得給自己留有余地。母女沒有隔夜仇,他要是這時像采蘩那樣冷臉,萬一母女相認,丈母娘就不給他好臉色了。所以,要小心處理,且無視從妻子那兒射來的兩道冷光。

 “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麽?”不過,丈母娘不容易討好,一語雙關,順便把在女兒那裡受的氣撒到女婿身上去。

 被嘲在妻子面前沒地位,獨孤棠一笑了之,采蘩卻不容丈夫讓人看扁,轉過身來冷笑,“怎麽做不了主了?丈夫是天,丈夫說一我不敢說二,王妃娘娘請務必賞臉。”

 他是天?他說一她不敢說二?難得聽聽這樣敬畏丈夫的話——也不錯?獨孤棠抬起一雙刀眉,要笑不笑,看母女鬥法。

 “你要真把丈夫看作天,也不會做出如此草率的決定。丁三所製孟婆灰雖然有解藥,但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多次服用是否恰當。若論製毒解毒,我比他強,所以告訴你,但凡對腦產生作用的毒。即便能及時解了,也可能留有後遺症。東葛青雲就是一例,蛇毒逼腦,大難不死,解了仍是癡傻。”她的確不是個好母親,可丟了女兒後無時無刻不在掛念,才知骨肉連心。她當年做錯了,如今認錯了,沒期望女兒原諒,卻也不會因為女兒的冷臉而吝予關愛。

 采蘩突問。“東葛青雲是誰?”

 紫鶥以為采蘩又跟自己對著乾,所以故意裝作不認識,就有些惱。當然更不會留下吃飯來堵心,離開時經過獨孤棠身邊,哼了哼,“勸她別做傻事。”

 獨孤棠忘了該送客,只是望著采蘩。那個神情茫然眼神茫然的女子。如果是假裝的,那她裝得也太像一回事了。

 “采蘩——”他才喚,就見她噗嗤一笑。

 “你當真啊?”她拋個媚眼兒,對他勾勾手指,“快來吃飯,還好那人識趣。不然精心準備的這一桌就食之無味了。”

 雪清雨清領著丫頭們在亭中掛起玉花燈籠,橘黃燈色鋪暖了獨孤棠的眼。一桌家常小菜兩壺小酒,不過小菜的色澤有些異樣。黑黑黃黃看不出名堂,更聞不出香味。

 “精心準備的東西怎麽都像炒糊了?如今外面風雲莫測,我這方元帥也被撤了軍職,你說要節省開支,莫非換了廚子?”他這丈夫是沒法作主。錢是老婆賺的,想作主沒底氣。

 桃枝快嘴。“姑爺,這些菜都是大小姐親手做的。”

 獨孤棠呆了呆。

 采蘩瞧見那神色,反而笑得花一樣,“堂堂四方少帥,不怕敵人,原來怕家中夫人做的飯。你若不想捧場,直說便是,我自己能吃得完。不過,今晚你要餓肚子了,我讓廚子們都放了假,今晚誰也不能開灶。大門上鎖,誰也不能出門。”

 這叫悍妻如虎。畏悍妻的男人,要麽性子懦弱,要麽寵愛極至。

 獨孤棠覺得自己屬後者,“你曾說過不會做飯,以為嘗不到你的手藝,我還有那麽點遺憾。這下好——”夾了一塊看似肉不似肉,看似紅薯也不似紅薯的黑疙瘩送進嘴裡,聽著嘎嘣嘎嘣那玩意兒發出的脆響而面不改色,但在原來要說的話上多加三個字,“這輩子好歹試上一回。”

 有人可能要問,加了哪三字?

 加了“這輩子”。就是“一生一次,下回免了”的意思。

 采蘩哪能聽不出來,本來就是心血來潮加惡趣味,自然也不生氣,點頭應和,“的確,你這輩子也只能嘗一次我的手藝,今後就算跪求我,我也不會做飯了。”說罷,讓雪清端來一盤桃酥餅,她拿了一塊吃得津津有味。

 獨孤棠先怔後笑,“采蘩姑娘這是嫌棄自己的手藝?”

 “那是當然。我一邊做時一邊嘗,已確定沒法下咽。”她早就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缺點,“你既然說好,又這輩子只能吃到一次,就吃光它們吧。”

 獨孤棠算了一下,如果一邊吃一邊運內功,應該會降低就醫的可能,而且想到舌頭麻掉後嘗不出味道,他開始往嘴裡塞滿焦怪物,果然很快味覺完全失靈。越到後面,吃相越從容,甚至有山珍海味入口的欣然,讓幫采蘩試味的四個丫頭佩服得五體投地。

 采蘩不心疼夫君,自己桃酥吃到膩甜口,再等他掃空了桌上的菜碟,這才吩咐撤桌,將丫頭們遣開,還厚臉問,“比你的烤雞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叫撒謊,而叫君子風度。

 “雖然知道你是哄我開心,不過我還真開心。”采蘩單手撐著下顎,眯了美眸,另一手倒酒,玉指輕輕推杯過去,“你是嘗過我手藝的受害者,今後萬一我不記得了,你要狠狠訴一番親身經歷的苦楚,千萬別讓我下廚。”

 這頓飯,意義在此。

 獨孤棠眸瞳幽暗,面上卻笑,“你又撇開夫君我做了什麽決定?倒是十分用心。”居然親手做飯這麽百年難得的。

 美酒金釀,晃著玉花明光,描畫著眯起的眸線,勾魂奪魄之妖麗,芬芳吐息如同下咒,“夫君別這麽說,好像我真是母老虎。這不,吃飽了好說話,我正要跟你商量這事。你要不同意,我就作罷了。”

 “是嗎?”獨孤棠雙指夾著杯子,晃得自己滿目金,只是不喝,“我不同意。”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獨孤棠其實強勢,唯獨對她收斂得很,采蘩很清楚。

 要是還沒嫁給他,她才不管,照樣我行我素。但已婚了,就要有自覺。兩人一體的自覺。任何影響自身的決定都會影響對方,凡事應該先商量,達到夫妻同心。

 “你說你的,我先告訴你我的結論。”這些日子忙得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今晚要好好陪著嬌妻加深感情,所以夜漫漫。

 采蘩好笑,“哪有這樣的?獨孤棠,你這叫耍無賴,市井之徒。”

 “耍無賴不假,卻不能以市井之徒一概論。從貴族到走卒,誰都會耍無賴,只不過高貴一些的,叫霸道或聰明,如你我。”獨孤棠看采蘩挑眉,“采蘩姑娘讓我吃光這一桌,逼我記牢,不是耍無賴麽?”

 找了個太有本事的男人,是女人的幸福麽?采蘩態度收斂,老老實實答,“我也耍無賴。”

 獨孤棠點點頭,酒喝下去,“知道就好。”成親不成親的最大不同在於,可以少撒些謊。

 “我知道,所以我很無賴地希望著我把話說完後,你會得出不同意以外的結論。”說是商量,其實沒得商量。

 剛才母女鬥法,現在夫妻鬥法,這是真正過日子的樂趣。

 “我會聽。”是不是改結論,要看她怎麽說。

 半個月來,彼岸和無夏的解法雖然尚未有頭緒,但采蘩在兩種蠱的起源上有重大發現,從拓下來的雕畫中終於看出桑桑為何那麽在意沼澤。

 十代發現無夏的雕畫中有一簇不起眼的花,那花如果染上藍,卻跟彼岸一模一樣。無夏為公蠱,彼岸為母蠱,她覺得它們本是一雙一對,所以無夏被捉後,彼岸找來蠱洞。蠱洞原蠱都被關在密網後,無夏可憐,被不能鍾情那隻恐怖的母蠱滾了吃了,彼岸則在最上層,哪怕同一個洞裡,也不知對方在哪兒,當然飼蠱人更不會知道兩蠱是一對。無夏不與其他母蠱交配,彼岸自產子蠱,還有無夏死時散發的香氣引起她體內彼岸的劇烈反應, 無一不引著她得出這樣的猜想。

 再說桑桑。丈夫中了無夏,她因此比任何一代的大護法都急切著要找出解法。臨摹十代的三幅雕畫,還有她自己的最後一幅圖,都定在沼澤,很可能她也發現了無夏和彼岸的奇妙淵源。

 桑桑啟發采蘩最大之處,就是桑桑在自己身上種了彼岸。臨死前,記憶都快被彼岸吃完的時候,問老頭他怎麽還不來。這個他,肯定是桑桑的丈夫。她覺得解法就在其中。

 然而,她的這段說法讓邈手丁三認為不可思議,更遭到了紫鶥毫不留情得抨擊。

 紫鶥說,她師父雖然熱衷於研製無夏的解藥,但早就接受了夫君已死的事實。無夏超過三個月無解,那時最多只有一年的命,她後來想出以心法來延命卻是在師父死了以後。明知丈夫已死,師父給自己種彼岸的理由只有一個——自盡。也許彼岸和無夏真是一對,所以才選了種彼岸而死的方式,但同解毒連在一起很荒謬。彼岸也好,無夏也好,他們是劇毒物,入體必殺宿主同歸於盡。

 但采蘩以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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