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這晚回到墨月堂,看見林川候在門口,“怎麽,這回又來了誰?”
“三小姐。”林川回完又道,“還有,童老爺和童夫人剛到新杭會,讓小姐盡快去一趟。”
“你差個人給他們送信,就說我——”采蘩想了想,“一個時辰後就到。”
林川一怔,“小姐今晚去?”
“對,跟三小姐說完話咱們就出發,你和其他人先過去,留椎子幫我趕車就行了。”采蘩走兩步又道,“十郎呢?”
“梓峰來報,公子一下學就讓童老爺接去了,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林川猶豫著,還是問了,“小姐,咱們這一去還回來嗎?”
身旁是通往其他各院的青磚路,此時深不見底。
采蘩道,“本來,把門一關,咱們這些人其樂融融,十分自在,不管牆那邊怎麽折騰,好像都能置身事外。如今卻不行了呢。我到底不及義父義母,無力保護這裡,只能避出去。”
“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事情變成這樣也是無可奈何。多虧您,公子和小小姐才不會成為無可依靠的孤兒。而且,咱們不可能在府裡待一輩子。老爺夫人還健在時便商量過,或老爺求個外放的官往童家所在的杭州附近,或辭官歸隱,買艘大船遊山看水,再找一處好地方安居樂業。如今不過是早幾年發生,更說不定即便老爺夫人還在,也是該走的時候了。”林川一向是遵囑咐做實事的人,難得安慰卻很中肯。
采蘩一笑,“趕緊忙去吧,裡裡外外離不開你這大管事。”
大管事?林川頓時抬眼。自從隨老爺夫人出行的阮管事遇害後,墨月堂大管事之職就一直空著。他跟小姐提過最好找個可靠能乾的人,但小姐隻說用不著。讓他暫時先管著。時間一長,他覺著還算應付自如,便沒再說起這事。小姐這時一句大管事,讓他呆住了。
“其實早該提你上來的,一來我覺得這個大管事的名頭加不加都沒太大不同,二來也是事情多耽擱了。不過既然有打算要分出去過,還是得照規矩來,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們家的大管事,以後請你多照顧著。”采蘩說道。
林川連忙回道。“承蒙大小姐看得起,小的便是拚了命也會保護這個家的。”自從為姬明夫婦做事,自認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好主子。因此安分守己,凡事都認真努力,一點也不曾貪圖過大管事名頭。可是小姐正式提升了他,他心情還是相當激動的。
采蘩看他往馬廄那邊走,走著走著居然高興地跳了跳腳。心道看來自己是做對了。
桃枝在主院的門前接采蘩,“三小姐面色難看極了,好似來興師問罪一般,小姐您可別讓她氣焰囂張。別的地方也就算了,這墨月堂卻不是她能隨便來撒潑的。”
“桃枝,今日你跟誰輪值?”采蘩大致明白姬蓮為何而來。
“和雨清姐姐。不過雪清姐姐和杏枝知道三小姐過來。誰也不肯休息,這時都在正屋外等著,怕有個萬一好歹的。”
桃枝說完。采蘩便看見了雪清和杏枝。雪清果然如臨大敵似的,神情之間頗為緊張。杏枝則仍是一副素冷的面容。
“三小姐帶了誰隨身服侍?”采蘩問。
“沒誰。三小姐獨自來的,連那個從來跟進跟出的芬兒也沒帶。”桃枝回答。
姬蓮沒帶幫手?采蘩斂目,有點出乎意料。待到進屋,只見姬蓮正喝茶。相對於屋外屋裡那幾個丫頭的緊張。這位可是非常悠閑,看到她還笑著說客氣話。
“蘩妹。你真是忙啊,過了晚膳才回來。就算是皇上下旨讓你加緊造烏雲,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千萬別熬壞了。”
“多謝三姐關心。”采蘩坐上主座,“三姐也是。管這麽大家子可不容易,我們墨月堂的門那麽快就重新裝好,全靠三姐做事勤快。按說門裝好了,我就不能再挑剔,但不說又心裡難受。三姐既然來了,還請容我抱怨一句。這門怎麽還是木板的?莫非公中節省開支,所以牢固些的門板也用不起?”
姬蓮笑容不變,“可不是嘛,公中錢銀緊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蘩妹要是不滿意,那就只能自掏腰包,反正四房有的是銀子,所以個個行事大方得很。削門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三姐哪裡話。四房以前還算小有積蓄,可如今賺到的銀子由你拿了,這半年我也算當著家,不知什麽道理,那點積蓄留不住,花得七七八八。而且公中給二房,三房,四房都扣了一半的用度,我正愁得要命,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呢。至於削門,那是經年沒好好保養,衛士一著急,也就多敲了兩下,結果成板條了。”采蘩也浮淺笑。
“蘩妹不必謙虛,你手下有能人,我當然知道。還有,我不過是跟著老夫人和母親學習管家,天天看帳數銀,那些銀子我可是不能動的。”姬蓮放下茶杯,“從前便是,四房的茶最好最香。”
“從前是,現在不是,如今大家都喜歡三姐的茶葉了。”采蘩手邊的茶涼去。
姬蓮終於哼了一聲,“蘩妹,你接下來該不會說那茶葉裡有毒吧?今日家裡來了大夫,給老夫人仔細診過脈,說她身體好得很。你想誣陷我,似乎不成了。”
采蘩眉高眼惑,“三姐這話什麽意思?我何時誣陷了你?”
“行了,別裝了,你我各自做了些什麽,自己心裡有數。”姬蓮耐心十足,“我來不是想跟你算帳,就為一件事。這件事若順利解決,你我今後就再沒有瓜葛。”
“說說看。”采蘩有點好奇,剛才以為姬蓮來撒潑罵人。
“那十間鋪子——”姬蓮眸中突然放亮,“只要你們棄之,我可以讓姬府恢復原有的太平,也可以讓四房分家單過,你再不必受這個家的牽製。”
“怎麽個棄法?”采蘩問到底。
“你主動將鋪子贈給公中。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童家那麽多產業,不說你,就是為了十郎和雅雅,童老爺和童夫人也會慷慨再給的。而十間鋪子所賺只是蠅頭小利,何必如此斤斤計較,死抓著不放?”姬蓮說得好不輕松。
“蠅頭小利?”采蘩卻覺好笑,“三姐就這麽想得到這幾間鋪子嗎?到底為什麽?”
“當然是為我自己。”很簡單,姬蓮嘴角一撇,“我不像你,好運連連。天上掉下來的福氣來不及接。我不為自己爭取,誰會為我著想?”
“我若不放呢?”采蘩聽多了她過去很悲慘的論調,完全起不了同情心。
“不放。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也許能保護得了自己,卻護得住十郎和雅雅嗎?你能從早到晚跟著他們,還是再不讓他們出門?你應該明白我身邊的幫手也絕對不少,且讓人防不勝防。值不值得。為了一年幾萬兩的銀子,不顧弟弟妹妹?況且,他們若有事,你這個義姐就撈不到半點好處了。”姬蓮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你以為童家認了你當孫女,你便能一勞永逸?算了吧。你的運道雖比我好一點,可一樣都是寄人籬下,要看別人的眼色。只要一步行差就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三姐可知你我最大的不同?”采蘩聽出姬蓮狠毒的要挾意,目光不禁森寒,“你很怕現在的會消失,我卻一點都不怕。姬府太不太平,四房能不能分家。你給得這些好處於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給不起。”她在絕地重生,看清了糟糕徹底的前世,因此下定決心再不走老路,另辟蹊徑。但姬蓮恰恰跟她相反,嫁人原本可以打開另一番局面,卻選擇了回到娘家來,這等於要在原路上繼續走下去。
姬蓮讓采蘩那句“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給不起。”震動了一下。她不明白,同樣都是無依無靠的人,為何眼前這位女子卻能做自己又張揚吐氣,而她卻要假面做人,還怕朝不保夕。
“三姐,茶涼了。”采蘩端茶抿一口,“天黑不好走,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姬蓮咬唇站起,“你最好考慮清楚。我造謠,你造謠,咱倆使得是差不多的手段,你不比我高明多少。這法子沒什麽用,我這會兒明白了,你也應該明白。到最後,還得看誰下得了狠手。”嘴上說得強,心裡卻恨得要命。城裡現在謠傳她喜歡的是向琚,因此對向琚求娶的采蘩嫉妒萬分,不但利用家裡長輩欺負人,還想惡意給她配個壞姻緣。總之,她本想讓眾口鑠金,結果反被潑了一身髒水,弄得絹姨都不肯幫她。
采蘩哼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這人沒什麽長處,有樣學樣倒是輕松。你惡意中傷,我本可置之不理,但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想將我踩進泥濘,我怎能讓你在一旁看熱鬧呢?三姐, 讓全城的人說妒婦的滋味如何?不好受的話,下回就別再用這樣卑鄙無恥的手段了。至於你要下狠手,我可以這麽告訴你。只要你敢動一動,我就比你狠十倍百倍,讓你後悔回到娘家來。你見識了,我要是跌下去,絕對不會落下你的。”
姬蓮還真不敢懷疑采蘩的話,但面上撐足,走時一副驕傲的身姿。
四個丫頭都走進來,十分關切地望著采蘩。
采蘩一派閑適,“她得多無助,才會一人跑到我這兒來說這些空話。”
無助?丫頭們互相交換著眼神,不知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三小姐哪裡看起來有無助的樣子了。
采蘩卻不解釋,隻道去新杭會,讓她們各自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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