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姿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但著實對著明佩說了幾句酸話。明佩也不和她計較,聽到她誇自己的衣服料子好,就叫丫鬟送她一匹,聽到她說自己的頭釵好看,也就拔下來遞過去。
倒慪得明姿又氣又恨又嫉妒,心想明佩這個小氣丫頭這麽大方,也不知嫁妝有多豐厚,私房又有多少?好處都給其他人佔去了,她怎麽就這麽倒霉?聽到眾人誇讚明佩,又說明佩的未婚夫家好,一顆芳心差點沒碎成幾瓣。
明菲坐在一旁看賢哥、興哥和舒眉鬧騰,忽覺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回頭去看,卻是蔡光華害羞地站在一旁,規規矩矩地向她行了個禮:“三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已經這麽高了啊?我怎會不記得你?倒怕你年紀小,已經忘了我。”明菲忙將蔡光華拉到跟前仔細端詳,時隔三年,他已經長成7歲,穿著湖藍的團花袍子,小鹿皮靴子,模樣更像蔡國棟,往人前一站,看著也是個懂了事的漂亮男孩子。
蔡光華一笑:“不會忘記的,那時候去登州,一路上我總記著你和三姐夫,到了登州後,也常聽他們念叨你,年節下也常收到你做的衣服,送的東西。只是,記不太清你長什麽樣子了。”
明菲摸摸他的頭,問他如今讀了些什麽書,起居如何,在京裡習慣不習慣,又把舒眉抱過來給他看,讓興哥喊他小舅舅。蔡光華一本正經地在幾個孩子面前做了長輩樣,行止有度,言辭得當,表現得很聰慧,得到蔡氏族人的一派稱讚。
陳氏心裡驕傲,面上卻極嚴厲,很快便將他趕出去:“尋你大哥他們去,也認認族裡的長輩們。”
蔡光華規規矩矩地給眾人告了辭,方跟著身邊的大丫鬟去了。
眾人又依次去了明玉的院子,明玉的院子離明佩的院子不遠,布置得小巧精致,漂亮的紅楓樹下半掩著幾塊怪石,怪石邊上盛開著幾株白菊,又有石凳石桌,清雅野趣。
眾人讚了一回景,方魚貫往屋子裡去,才進得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又見帳幔低垂,明玉只在帳子裡有氣無力地說話:“伯祖母在上,各位伯母、嬸娘、姐姐們在上,明玉這裡有禮了,病中不敢相見,還請恕罪,莫要和我計較。”
潘氏皺起眉頭:“到底是什麽病?”
明姿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麽病,竟然病得不敢見人?一方面她又幸災樂禍的,這個關口病倒了,還病成這個樣子,可真是活該!
陳氏為難地道:“誰也說不清是怎麽了,禦醫也請來看了,京裡有名的大夫也請來看過了,可就是不見好轉,這樣一日一日地拖下去,人瘦得成了一把骨頭。正四處尋訪名醫呢,只可惜,那守真子又去世了。”
潘氏道:“讓我進去看看她!”
陳氏猶豫道:“明玉,你伯祖母想看看你,你二姐姐、三姐姐也都在這裡,總之都是自家人,看看也沒什麽打緊的,好不好?”
明玉沉默片刻,方道:“我隻想見伯祖母和三姐姐。”
陳氏尷尬地一笑,對著其他女眷道:“這孩子病得久了,年紀又小,難免任性,大家別和她計較。”
其他女眷心裡好奇得不得了,卻都道:“不會,不會。”然後都跟著涵容退了出去,坐到外間去喝茶歇氣,旁敲側擊地從涵容口裡打聽明玉的病情,又感歎又可惜。
明姿的心情全沒在上面,隻立在門口往裡張望,豎著耳朵聽情況。但見潘氏、明菲、陳氏閃身進了帳子,不多時,就傳出兩聲壓抑的哭聲。
稍後,潘氏和陳氏先退了出去,明菲卻是留了下來。陳氏招呼眾人去歇息吃飯,明姿轉了轉眼珠子,道:“我不餓,我很久沒看見六妹了,很掛念她。我留在這裡陪她說說話,也好替三姐姐看著舒眉這皮猴兒。”
陳氏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明雅也留下,你們姐妹幾人好好說說話。”
“六妹妹,心疼死四姐姐了,讓我看看你成什麽樣子了?”明姿如願以償,高興地往屋子裡鑽,明玉身邊的丫鬟擋都擋不住,明菲示意那丫鬟莫要管她,隨她去。
“啊呀!幾年不見,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明姿誇張地一聲尖叫起來,明玉迅速拿了一塊帕子蓋住臉,哽聲道:“讓四姐姐見笑了。”
明姿佯作驚訝,滿臉難過地去扯明玉的帕子:“你別怕,你別怕,都是自家姐妹,怕什麽?難不成還能嚇得死人?真是的,你怎麽這麽倒霉?眼瞅著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這可真是飛來橫禍呀!真是可憐可惜,看得姐姐我真是想哭……”
明玉翻了個身,將被子蓋住了臉,低聲抽噎起來。
明菲沉著臉將明姿一把拉開:“她還是病人,年齡也小,經過的事情也沒你多,你何苦說這些話來慪她?”
明姿想到明玉那張蠟黃瘦削的臉,沮喪絕望的表情,幾年來的鬱悶痛苦一掃而光,恨不得大笑三聲以抒發。好容易才忍住,嚴肅地看著明菲道:“三姐姐說話要講道理,我說什麽了?我從始至終都在關心她,心疼她。知道你可惜這次飛黃騰達,攀龍附鳳的機會,但你也不能把什麽都算到我身上吧?你說是不是這樣?二姐姐?”
明雅歎息了一聲:“四妹妹,你少說一句吧。”邊說邊把明姿勸了出去,明姿得償所願,也就高高興興地跟著她去了。
待房裡只剩下姐妹二人,明玉將被子拉開,長出一口氣:“憋死我了。”
明菲心疼地摸摸她的臉:“吃了不少苦頭吧?”宋道士曾經說過那藥厲害,要吃不少苦頭,也不知明玉都吃了些什麽苦頭。
明玉笑道:“也不怎地,就是頭暈,吐,泄,止住之後,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禦醫開的藥也吃不下,稍微好轉一點,又要接著再來上那麽一回,當然藥石無效。這不,這才一個月不到,就沒人敢來看我了。那日大哥從外面請了個號稱神醫的遊醫來,說我是被人下了蠱,要和大公雞住上一段時間自然而然就好了,大哥怒發衝冠,命人拿棒子將他打將出去,他就和到處和人說,我活不長了,也算是無意之中幫了咱們。”
明菲笑了一回,道:“你再忍一段時間,熬到今年年底,這事兒一過就好了。”
“嗯。”明玉好奇道:“那到底是什麽藥?為什麽這麽厲害?那麽多大夫,誰都看不出來?”
明菲歎息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經不在世了。”關於宋道士此人,就是個秘。
明玉歎了口氣,笑道:“把舒眉抱進來給我看看?”想想又說,“算了,別嚇著了她。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我隻偷偷看看她就好。”
突然來了這許多客人,將陳氏和涵容忙得腳不點地,好容易將人都安置妥當後,已是華燈初上。陳氏吩咐涵容將蔡家幾姐妹都叫到後堂去,坐著說話,彼此說了一歇閑話,已經做了管事媽媽的玉盤來稟道:“夫人,老爺和大爺、四爺、五爺安置好客人,進來了。”
明姿聞聲,立刻站了起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眼角擦了擦,雙眼立刻變得通紅,蓄滿了淚水。眼瞅著蔡國棟的紫色袍角才在門口一閃,就蓄勢待發,待到蔡國棟踏進門來,剛剛站穩,她就嗚咽一聲,嚎啕大哭著撲了過去。
蔡國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牢牢抱住了膝蓋,鼻涕眼淚地往上面糊,邊哭邊嚎:“爹爹呀,您苦命的女兒險些就見不到您了啊!爹呀,你要給女兒做主呀……”
明佩淡淡地給明菲使了個眼色, 表示明姿越活越回去了。從前明姿哭給蔡國棟看,那是哭得梨花帶雨,如今這哭,如同村婦撒潑差不多,半點美感都沒有。
蔡國棟皺起眉頭,沉聲道:“這是做什麽?好端端地哭成這個樣子!快來把四姑奶奶扶起來!這樣成何體統,叫人笑話!”
他自從年前那事之後,越發沉穩,注重自己的舉止行為,除了陳氏和四姨娘的屋子裡以外,就是嬌杏和暮雲兩個通房屋裡也很少去。不但如此,更是嚴格要求家裡的人,行事要有度,為人要低調。明姿雖然不爭氣,但到底是他疼了那麽年的女兒,說他不想管她,不望她好那是假的,但明姿這一見著就又哭又嚎的行為,實在是讓人惱火,也讓人覺著晦氣。
陳氏自明姿動作開始,就一直冷冷地看著,此刻見蔡國棟不高興了,方和涵容一道,一人一邊,將明姿扶了起來,柔聲安慰:“四姑奶奶,你莫哭,好容易大家團聚了,是大喜事,這般哭一來傷身,二來也叫你父親傷懷,三來也叫人笑話,快別哭了。”
明姿眼裡此刻只有蔡國棟,心裡也只有如何求得蔡國棟的心疼和同情,好盡其所能地替她安排一個好的前程。見陳氏阻了她靠近蔡國棟,不由又氣又恨,使勁去推陳氏和涵容:“你們別攔著我,我有話要同爹爹說!”
陳氏和涵容也就從善如流,松開了她的手,任由她湊到蔡國棟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