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婧琪不見了。
龔家二房的下人們紛紛燃起燈籠,大聲呼喚著“三小姐”,順著草木蔥鬱的花園小徑,陰森潮濕的假山,塵封已久的小院等挨個尋過去。更有人拿著長長的竹竿去撈荷花池,當然這個荷花池並不是從前那個可以蕩舟看戲,觀桂花飄落的大池子,而是龔家二房自己的小池子,也幸好是小池子,很輕易就能撈個遍。
全家出動尋了近一個時辰,龔婧琪仍然沒有出現,龔遠秩已經絕望到叫人去撈井了——不然還能去了哪裡呢?
家裡五口井已經撈了兩口,龔婧琪終於被人在龔中素的書房裡找到。她躲在龔中素書房的書架後面,哭得暈死過去。
看見失而復得的女兒,龔二夫人回了魂,厲聲道:“定然是那個黑心爛肝的賤人為了上次的事使的壞!此番我必然不會輕饒於她!”指了幾個粗使婆子,“你們去把那賤人給我叉來!”
龔遠秩心中也有些懷疑是朱姨娘搗鬼,不然也太巧了,蘇家上次不也沒說什麽嗎?怎地這次竟如此堅決?再加上今晚出了這麽大的事,朱姨娘母子三人都不曾出現,由不得他不生了疑心。於是就沒有阻止龔二夫人。
明菲道:“嬸娘,先問清楚再說也不遲嘛。”
龔遠秩又覺得明菲的話有道理,忙轉身勸龔二夫人:“娘,這件事沒有真憑實據,不能亂說的。先查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再說也不遲……”
話音未落,龔二夫人就橫眉怒目地瞪著明菲:“站著說話不腰疼,看見我們倒霉,你倆個心裡一定很高興吧?說不定就是你們乾的。”她心情不好,看著任何人都是不順眼的。更何況,大房清產這事兒正是蘇家退婚的說辭之一。
明菲垂下眼不發一言。她就等龔二夫人這句話,好借機走人。
龔遠和沉了臉拉了明菲的手,和龔遠秩道:“我們沒吃飯就一直跟著忙亂,結果竟然就得了這麽一句話。既然三妹妹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等她醒來好生開導開導她,不管怎樣,日子總得過下去。”
龔遠秩見二人要走,就由不得的慌亂,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可龔二夫人剛才說那個話,叫他連開口留人的勇氣都沒有,隻好道:“辛苦大哥大嫂了,小弟送你們出去。”
龔遠和擺手,“不必了,你有事,你忙。我明日也還要早起去衙門做事,大家都不講虛禮了。”拉著明菲轉身就走。
二人走到垂花門處,只見連守門的人都沒一個,回頭望去,但見庭院深深,燈光幽暗,風起,樹木發出沙沙之聲,更顯幽冷。
龔遠和輕輕歎了一口氣,甩了甩頭,拉了明菲大步往外。
花婆子見二人回來,忙叫白露奉水給二人洗手洗臉,自己端了赤豆涼瓜煲田雞上來,笑道:“這湯清熱解毒,健脾去濕。大爺和大奶奶多用些。”隻字不提隔壁的事,擺好碗碟就領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龔遠和與明菲靜悄悄地用完晚飯,龔遠和看著面前那碗湯,低聲道:“你說以後嬸娘還會不會吃朱姨娘做的飯,煲的湯?”
明菲道:“按理說,鬧到這個地步是不該了,可是嬸娘之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模樣,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我想,她是不可能徹底好的。她就算是靠著吃幾服大夫對症開的藥,勉強平靜下來,可一旦朱姨娘需要她發瘋的時候,加一點引子,她還是會準時發瘋。”
就算是龔二夫人不吃朱姨娘的飯菜,可朱姨娘深諳藥膳之道,又把持了廚房那麽多年,明裡暗裡的徒弟和心腹總有那麽一兩個,她甚至根本用不著動用心腹,就憑龔二夫人吃慣她做的飯食,其他人會來向她取經,她只需要輕輕一句話,就可以將龔二夫人像木偶一樣地提在手上。現在她暫時處於下風,是因為龔遠秩太弱,不能讓她運用自如,一旦那個可以做得主的一家之主回了家,龔二夫人的好日子才是剛開始。
龔遠和道:“我即巴不得她瘋了,又覺得她瘋了是便宜了她。瘋子懂不得心痛,認不得羞恥,曉不得害怕。”
“這個我們管不著,就由朱姨娘去管好了。”明菲笑道,“我現在比較關心,你吃飽沒有?我們還要去遛狗,我真的很累了。”飯後遛狗的時間,總是每日裡最愉快的時候。
龔遠和立刻叫人進來收了碗,與明菲一起出了門。
卻說龔遠秩攔住龔二夫人,苦口婆心地勸道:“娘您在這裡守著三姐吧。她心裡難過,又是女兒家,有好多話也不能同我講,我也不好勸她勸深了去。有你在一旁陪著,總是要好許多的。朱姨娘那裡由我去瞧。”
龔二夫人正要表示反對,龔遠秩道:“總之家裡這段時間出的事太多,二姐已經尋過一次死,再鬧出點什麽事情來,有百害而無一利!”
龔二夫人想到前些日子朱姨娘威脅她的話,攥緊了帕子總算是改了主意:“那好吧。”想了想又說,“你傻得很,別被她騙了。總之這次的事情一定是她,等我以後慢慢收拾她。”
龔遠秩搖搖頭,也許也有可能是被人傳出去了呢?先招人來問朱姨娘的去向,得知朱姨娘自方家的事情黃了,龔妍碧鬧過自殺之後,就一直守在龔妍碧身邊,便直接去了龔妍碧的院子。
走到外面,見門口立著龔妍碧的丫鬟,東張西望的,明顯是在望風,他多了個心眼,從花樹後面繞過去,突然出現在那丫鬟面前,不許通傳,直接到了窗下站著,只聽屋裡哭聲一片,哭得好不淒慘。龔妍碧哭道:“姨娘啊,上次就把帳算到了我們身上,這次只怕更是要我們的命了。”
朱姨娘哀哀地哭道:“那又能怎麽辦呢?老爺不在家,二公子做不得主……罷了,罷了,夫人真要是把這筆帳算到我身上,就由我一力承擔了吧,到時候我賠給夫人和三小姐一條命,只要你們姐弟好好的,我也就死得其所了……”
然後龔遠科悶聲悶氣地說了一聲:“姨娘,實在不行,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去做活來養活你們,整日裡提心吊膽的,我過不下去了。”
“混帳!”朱姨娘拔高聲音,義正詞嚴:“你是龔家的子孫,老爺和你二哥不曾對不起你,你這樣是要陷他們於不義……你要叫你二哥怎麽辦?”
龔遠秩長歎了一口氣,屋裡的聲音突然沒了。半晌才聽見朱姨娘顫抖著聲音道:“誰在外面?”
龔遠秩輕輕敲了敲門:“我來看看二姐。”
龔遠科好一歇才沉著臉拉開門,也不叫人,冷冷地道:“假如一定要算在我們頭上,那就是我做的,和姨娘還有二姐沒關系。”
龔遠秩拍拍他的肩頭:“今晚家裡發生了許多事情,沒顧上管你們,又沒看見你們三個,我特意來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朱姨娘紅著眼,惴惴不安道:“二公子,我們實在是害怕。上次出了那件事,夫人就不饒婢妾,還壞了二小姐和方家的親事,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婢妾先就被嚇得半死了,哪裡還敢露面?只怕露面會叫夫人打死或是賣了。”說著眼淚一長串地流下來。
龔遠秩安慰了她幾句,又叮囑龔妍碧好好養著,叫了龔遠科一道,給龔遠科做思想工作去了。
待他二人走遠,朱姨娘將門掩上,擦了眼淚,望著龔妍碧輕聲說:“好孩子,這回不用害怕了。那小賤人如今出嫁艱難,沒她在後面逼著,咱們完全可以慢慢地挑一個,只要不求富貴顯達,選個為人好,肯上進的完全不成問題。等你弟弟將來出息了,以後日子要怎麽過,還不是你們自己說了算?”
龔妍碧輕輕點了點頭,怏怏地躺下:“我累了。”
朱姨娘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歎道:“孩子,不是你的強求不來,別想了啊。等過上幾日,我再請人幫你打聽一個好的。”
龔妍碧閉著眼道:“你又要去找大哥大嫂?這次我們手裡沒了可以幫他們的籌碼,他們又怎會幫我們?還是自己找吧?是什麽就是什麽, 我認命了。”
朱姨娘溫柔一笑:“這個你就別管了。”
龔婧琪幽幽睜開眼,一旁守候的丫鬟含香欣喜地叫起來:“三小姐,您可醒了!您可有哪裡不舒服的?想吃什麽?”接著淚如泉湧。
龔婧琪看到她腫起來的半邊臉,輕輕歎了口氣,不用問也知道是她不見了後,龔二夫人打的。怎奈她此刻心情鬱悶,也無心安慰別人,隻輕輕搖了搖頭。
龔二夫人聽到含香的聲音,忙從窗邊的美人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趕了過來:“琪兒,你怎樣?嚇死娘了。”
龔婧琪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把臉轉開。
龔二夫人一愣,不死心地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好孩子,別往心裡去,那是他們家有眼無珠,以後娘另外給你找個更好的,氣死他家!”
龔婧琪舉起手來,將龔二夫人放在她臉上的手狠狠揮落,冷冷吐出一句:“我以後不嫁人了。”
龔二夫人呆了呆,道:“你說什麽糊塗話?”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別不是發燒了吧?”
龔婧琪又將她的手揮開,冷冷地道:“我清醒得很,既然不管說個什麽人家都總得叫你給攪黃了,又何必多此一舉?我的臉皮薄,經不住被人幾次三番地羞辱。”
龔二夫人“啊”了一聲,訓斥的話正要出口,可看到龔婧琪那慘白的臉,終歸是沒有再說話,捂著心口沉重地坐下去。